根据新闻的“要素叠加”原理,当数个标签叠加到一个人身上,就会像聚光灯一样照亮这个人的脸。
清华,女生,陆战队员,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要素叠加在祁逸菲身上时,她感受到的却不是光环,而是束缚。
从2019年9月24日入伍到现在,祁逸菲在部队待了一年多。
单眼皮,尖尖的牙齿,祁逸菲是一个“非典型”的“00后”女孩。你想要的答案,她没有;而她的回答,你却总想不到。
一板一眼面对面采访,她会很紧张。像朋友一样聊天,她却会竹筒倒豆子般停不下来。
大部分战友都有的“手机依赖症”,她没有。她的背包里,是一本还没看完的《亮剑》。
她的精神世界是那样纯粹,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海军陆战队某旅女兵祁逸菲与战友参加训练。韩亮 摄
不是清华的学生来当兵,而是想当兵的人考上了清华
祁逸菲和海军陆战队的缘分,从小就注定。
作为一个女孩子,祁逸菲从小就不合群。“别和祁逸菲玩,她喜欢玩泥巴。”同学们的家长经常这样教育孩子。这样的环境下,祁逸菲性格有点闷。
祁逸菲小学期间不怎么写作业,却能考入重点中学。或许是智商超群的缘故,她一路“开挂”,高考时以优异成绩考入清华大学。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别的女孩子都是喜欢洋娃娃、漂亮裙子,但是逸菲不一样,她最喜欢的是收集各种武器装备的照片,像枪啊,舰艇啊之类的……”家人说,祁逸菲房间柜子里摆满舰艇、飞机模型。至于为什么喜欢这些,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就是爱”。
“小时候,我上的幼儿园,紧挨一个部队大院,对穿军装的人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年幼的祁逸菲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和男孩子们一起趴在幼儿园的栏杆上,看穿迷彩服的“大哥哥们”走队列。
迷彩元素,充满了祁逸菲的孩童时光。
至于何时喜欢上陆战队,祁逸菲已经记不清楚。她只记得,最开始了解陆战队是通过一首歌——
“军中之军,钢中之钢,我们是祖国的热血儿郎。尖刀拔出鞘,炮弹压上膛,只等着冲锋号角吹响。”
这首《海军陆战队之歌》在众多军歌中并不显眼,却是祁逸菲爱上海军陆战队的前奏。
不是清华的学生来当兵,而是想当兵的人考上了清华。对祁逸菲来说,当陆战队员是第一目标,考清华是她梦想路上的意外收获。
慢慢适应大学生活的祁逸菲没想到,实现梦想的机会竟会来得那么快。
大一的国防教育课上,祁逸菲得知,可以保留学籍参军入伍。她第一时间奔到入伍宣传登记处,领了一张入伍申请表。
报名申请通过后,祁逸菲一直在琢磨,怎样才能圆自己的海军梦。她只知道,分配的事归武装部管,具体的流程却一概不知。
一个周末,骑车健身的祁逸菲突然灵光乍现:“何不自己去武装部问一问?”在手机软件上搜索“海淀区武装部”,顺着导航,她竟然真的找到了那个安静的小院。
看门的大爷问找谁,祁逸菲支支吾吾,说想咨询当兵的事。大爷手一扬,指了指办公楼。进了楼,祁逸菲一脸懵懂在走廊“游走”。
这时候,一位中校走出来。祁逸菲赶紧自报是清华学生。
“你就是祁逸菲吧?”中校问。原来,那年清华大学报名参军的女生只有她一个。
祁逸菲说出自己的“海军梦”后,中校在本上记下了几行字。
后来,祁逸菲再也没有见过这位中校。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几行字起了作用,反正,祁逸菲穿上迷彩,走进了海军某新训大队。
祁逸菲利用绘画特长出黑板报。易明 摄
站在军营一线往上看,一切都是风景
在家人的印象中,祁逸菲就是一个假小子。她总是缠着爸妈买各种军事书籍,最喜欢去的地方也是军事博物馆。
当祁逸菲递交入伍申请表时,却遭到了家人的反对——父母不支持她参军。
当父母的,谁不希望儿女平平安安?选择了军营,就意味着难免要和危险打交道。母亲彭玲吾说:“她考上清华美院设计专业,以后做个设计师多好。没想到,她非要去当兵。”参军,意味着她至少要比同届学生晚毕业2年。
“从我出生到现在,前面这十几年,我过得都挺‘安全’的。当兵,就是想‘报答’一下。”祁逸菲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欠了一个注定要还的“人情”。
从小听话的祁逸菲,这一次铁了心。她瞒着父母填报了入伍志愿书。
新兵营没有大型武器装备,却是祁逸菲探索的“秘境”。充满好奇心的她,站在军营一线往上看,一切都是风景。
在新训骨干眼中,祁逸菲是“三无”新兵:没有困难矛盾、不会哭、不想家。她对训练没有任何抵触情绪,反而非常渴望晒得黑一点。
战友们看来,“祁逸菲什么都行”,游泳、战术、射击……训练档案上,她的名字后面总是写着“优秀”。
因为有绘画特长,祁逸菲多次获得“出公差”的机会:设计制作军营黑板报。见到新训大队领导时,她总会不经意给领导“吹风”,透露自己想到陆战队的愿望。
新兵下连分配,面对舰艇部队的“诱惑”,身为资深军迷的祁逸菲有些犹豫。但最后,她还是坚定地填写志愿:海军陆战队。即使,那时的她还不知道陆战队军营在哪里、长啥样。
时任陆战队某旅人力资源科科长王浩,到新训大队来接收新兵。经过多方协调,他把祁逸菲“抢”了过来。
在憧憬军旅生活的同时,祁逸菲最担心的还是母亲对自己“一意孤行”的看法。
3个月的新训转瞬即逝。离开之前,营里为新兵举办结业仪式。看着战友们自编自演的节目,祁逸菲的思绪却飘到了远方。此刻,她多想和父母分享军营里的新收获!父母是否还在为她的自作主张而生气?
祁逸菲沉浸在遐思之中时,并没有注意到,现场出现了一群特殊的来宾。
为了给新兵们一个惊喜,新训大队特意将家长代表请到军营,为优秀新兵颁发奖杯。
看到大屏幕上闪过祁逸菲和战友们摸爬滚打、淬火成钢的一幕幕场景,母亲彭玲吾百感交集。她心疼自己的女儿,也为女儿的成长进步感到骄傲。
当祁逸菲走上“蓝刃女兵”领奖台,看到母亲那一瞬,泪水夺眶而出。
几天后,祁逸菲收到母亲的一封来信——
“当我看到你们训练视频的时候,几次泪流满面,有心疼,有感动,也有惭愧和理解。你们是‘00后’新生一代,妈妈曾经不能理解你,但是妈妈现在坚定地支持你。孩子,还是那句话:今天的努力要对得起未来的回忆,有梦就去追,尽最大的努力,做更好的自己,妈妈爱你!”
倔强的祁逸菲,终于解开了心结。
祁逸菲的漫画作品。
她爱这支部队的历史和现在,也爱这个部队的角角落落
刚来到海军陆战队某部作战支援营综合通信连时,祁逸菲是有点失落的。
这里,没有她曾经日思夜想的装甲车、飞机和大炮,只有复杂的电话号码表和安静的通信电台。
要知道,祁逸菲憧憬着到陆战队当“霸王花”,参加维和、护航,开着装甲车,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奔向战场。
但是,祁逸菲爱的又不仅仅是那些装备。早在入伍前,祁逸菲就知道,首个海军陆战旅成立于1980年。她甚至知道,陆战队员参与设计了第一代陆战队迷彩服。她爱这支部队的历史和现在,也爱这个部队的角角落落。
祁逸菲是一个喜欢反其道而行之的女生,她决定在这个岗位干出点名堂。
共同科目训练中的体能,对女兵们来说,是不小的障碍。然而,祁逸菲似乎是一匹“黑马”,早早就“跳级”了——引体向上,她能连做9个;双杠曲臂撑杠,她能一口气做25个;下连第一次跑三公里,她跑出12分钟的好成绩;跑400米障碍,她一次就过了。
可祁逸菲并不满足,她的目标是男兵。要知道,陆战队的男兵个个都是“杠上飞”“飞毛腿”,和他们比,祁逸菲不在一个重量级。
尽管如此,祁逸菲没有气馁。她专门理了个“板寸”,想“混”入男兵训练的队伍。
祁逸菲斗胆向连长提出,想加入男兵“补差组”。因为只有进入这个小团队,她才有可能跟得上男兵的训练进度。
没想到,连长私下里同意了这个建议。
“你的训练目标到底是什么?是想达到男兵的考核标准吗?”
“我做不到的事绝对不先说。”祁逸菲欲言又止。
后来,记者听说,旅里年底要组织军事比武竞赛,祁逸菲已经报名参加。
虽然通信连没有重型武器装备,祁逸菲并没有感到遗憾。对她来讲,经历就是收获。
通信连的连长和指导员个头相似,又都是圆脸。刚下连的时候,祁逸菲特别紧张,几次把他们认错。曾经喜欢独处的她,在这个集体里,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暖。和刚下连时比,现在的祁逸菲明显开朗、健谈了很多。
身边战友并没有因为祁逸菲是清华学子而高看她,却会因为她擅长画画而崇拜她。
祁逸菲有一双灵巧的手,她的画有自己的独特风格。一个平板电脑、一支专用绘图笔,她能边聊天边创作出生动的卡通画。她的作品,曾多次在媒体“露脸”。
战友找祁逸菲“求画”的更多,对于这些要求,她都会一一满足,觉得能为大家做一点贡献就不错。
“画画走心,是会掉头发的。”祁逸菲说,“特别是画我最爱的武器装备时。”她的手机里,珍藏着几十幅水彩画。那是她看着网上的兵器图片,结合自己的想象,一笔一笔用心画出来的。
一次,班里战友玩真心话大冒险,祁逸菲输了。战友问她:“你心中的那个他,长啥样?”
祁逸菲说出一个脑洞大开的场景:“我想,白发苍苍的时候,和他站在装甲车旁,看夕阳。”
祁逸菲害怕别人的“关注”。曾经有电视栏目组来拍她,节目播出后,祁逸菲却一次都没去看过那个视频。
不能整天和战车在一起,祁逸菲的终极目标似乎很难实现。
记者带着祁逸菲去装甲车旁留影,本以为她会很高兴。没想到,她眼睫毛一垂说:“以后看到这张照片,我会多么伤心啊。因为,和它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
祁逸菲把参军当作人生的一场约会,把护航、维和当作是“天大的幸福”。褪去各种光环,她就是一名勇敢追梦的少女。
“如果明年9月退伍,你会后悔吗?”
“这个问题,就让明年9月的祁逸菲来回答吧。”又是一个记者没有想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