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骥伏枥,壮心不已。年逾百岁的革命家、文学家马识途,在中国当代文学圈是公认的传奇人物。近一两年,他先是拿出《夜谭续记》(人民文学出版社),又推出根据80多年前在西南联大上课聆听的唐兰、陈梦家等名师课堂笔记写成的《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四川人民出版社),成为文坛佳话。
马老(马万梅供图)
2021年,又一本马老的书即将与大家见面——人物回忆录《那样的时代,那样的人》即将由人民出版社推出。早在2016年,封面新闻记者采访马老时,他和他的家人就曾提到他正写一本人物回忆录,当时暂取名《人物印象——那样的时代,那样的人》。
马老的女儿马万梅特别告诉封面新闻记者,马老“写这本书的原则是‘盖棺论定’,当时他把书稿在2017年初交出版社时,当时还在世的朋友都没写。”马万梅还透露,“这本书的书稿基本上是马老自己在电脑上写出来的,因为每天电脑面前写作,他本来就不好的眼睛出现问题,还专门在华西医院打针治疗,医生建议他尽量少用电脑了,从那以后,马老又一次换笔重新又用手写了。”
新书封面(马万梅供图)
以年逾百岁写下人物回忆录
既是文学,也是历史
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人》中,马老深情回忆自己在过往岁月里让他难忘的“接触过的,值得书写的人”,文坛友人、革命伴侣、骨肉亲人,以及生活中结识到的令他敬佩的凡人,以及让他感受到友好的洋人。其中包括鲁迅、巴金、闻一多、冰心、杨绛、夏衍、曹禺、周有光、吴宓、李劼人、沙汀、艾芜,以及马老的革命战友何功伟,既是战友又是妹夫齐亮,马老的革命伴侣刘惠馨,以及他的启蒙恩师,他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在昆明结交的飞虎队员等等。
来自马老记忆中,形形色色的人物,不同的人生道路,马老采取风格多样的笔法,精准的表述,将他们再现笔端。由人物带出的时代侧影,也清晰可感。可以说,这一份马老以年逾百岁高龄写下的人物回忆录,既是文学,也是历史,在中国当下是独一无二的。
在后记中,马老写道,“这本书呈献在读者面前,已经浪费了大家不少时间,不想再啰唆 了,只是有几点说明:一,列入这本书的人物,全是去世了的。二, 这些人物都或多或少曾经和我有点关系,至少是我认识的。三,我写的都是我回忆得起来的事实,或者偶有错误,我无法去查对了。四, 最后还想说一句,又一度想学巴金,我说的是真话。”
马老签名(马万梅供图)
回忆曾两次看到鲁迅
写革命战友何功伟,革命伴侣刘惠馨……
从马老女儿马万梅女士提供给封面新闻的该书文稿中可以看到,全书分为五卷:文人、友人、亲人、凡人、洋人。其中“文人”卷中收入写鲁迅的《我两次看到鲁迅》,写郭沫若的《他是有争议的人物吗?》,写巴金的《巴金回家》,写冰心的《冰心老人,您走好》,写阳翰笙的《砚耕老黄牛》,写张光年的《韦君宜·为光年、君宜送行》,写闻一多的《时代的鼓手》,写吴宓的《吴宓逸事》,写吴祖光的《缘分,咫尺天涯》,写汪曾祺的《汪曾祺,你不该走》,写夏衍和曹禺的《劫后访夏衍和曹禺》,写刘绍棠的《大家笑他一句话》,写黄宗江的《老顽童,一本读不完的珍本书》,写曾彦修的《一位“良知未泯”的好人》,写杨绛的《在我前头的老作家》,写周有光的《汉语拼音方案的主要制定者》,写李劼人的《中国的“左拉”》,写李亚群的《亚公——蜀中奇人》,写何其芳的《走上革命道路的诗人》,写沙汀的《四川作家的领班》,写艾芜的《青峰点点到天涯》,写周克芹的《很可惜的英年早逝的作家》,写车辐的《成都的活字典》等。
在“友人”卷中,收入马老写袁永熙的《一次偶然失误,浪费半生生活》 ,写罗广斌的《他从狱中传出<狱中八条>》,写黎强的《为他证明他的“潜伏生涯” 》,写张文澄的《没有掌成权的人》,写贺惠君的《我的永远遗憾》 ,写何功伟的《何功伟二三事》,写陈俊卿的《特种材料铸成的人》等。
在“亲人”卷中,收入马老写自己的战友、妹夫齐亮的《舍身救地下党员》,写早年为革命牺牲的知音伴侣刘惠馨的《伟大的革命战士和母亲》,写自己妻子王放的《刻骨铭心的往事》。 在“凡人”中,则收入马老写的《郭德贤和邱嫂》《王叔豪和姚三妹、郭嫂》《高奇才》《大老陈》;在“洋人”卷中,马老写了给过他和战友友好帮助的云从龙《一个友好的外国人》,松村谦三《一个“杜甫迷” 》,以及上世纪四十年代他在西南联大读书时结交的帮助中国抗日的几个飞虎队员《和美国大兵交朋友》。
在《伟大的革命战士和母亲》中,马老深情回忆这位让自己刻苦铭心的革命伴侣——烈士刘惠馨。他这样写刘惠馨被杀害后他的心情,“她毅然转过头去,按照一个共产党人那样,高昂着头,走向刑场去了。惠馨和功伟坚定地站在可爱的祖国的大地上,眼望着东方灿烂的黎明,倒下去了。这是 1941 年 11 月的一个严寒的早晨几十年过去了,我应约写惠馨的小传,真是百感交集!我能够告慰于惠馨的是:我并没有背弃我们的共同理想,我和其他同志一起继续举起她留下的红旗前进,终于胜利了,‘那个日子’真的到来了。”
回忆80多年前与“飞虎队”队员交朋友
向对方介绍了华北八路军的英勇抗战
在《和美国大兵交朋友》这篇文章中,马老回忆了1941年,美国陈纳德将军组建了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大本营设在昆明。因在与日本空军的战斗中,战果辉煌,被大家亲切地称为“飞虎队”。西南联合大学的同学对飞虎队非常佩服,有不少人志愿到飞虎队去当翻译。
1944 年初夏的一个星期天,马识途在昆明南屏街一家书店翻看一本苏联出版的英文文学杂志时,听到有两个装扮像美飞虎队队员的美国大兵向书店店员询问有没有介绍中国华北抗战的书,由于店员不懂英语,马识途就帮忙回答。大兵很感谢马识途并邀请他一起去喝咖啡闲谈。马识途向对方介绍了华北八路军的英勇抗战的情况,引起他们很大的兴趣。
1940年代马老及同学与飞虎队队员合影留念
之后马识途和何功伟商量认为这是一件有意义的国际统战工作,并把这件事向云南地下党省工委书记郑伯克做了汇报,得到赞同。之后,马识途和何功楷又找了英语比较好的五六个同学,以及在青年会已经结交了几个飞虎队员的同学们,一起请来交谈。据马老在书中回忆,“我们告诉他们中国还有另外一个地方,还 有另外一支军队正在浴血抗战,为中国的民主自由奋斗。他们听得很入神,希望更多地了解中国和敌后中国人民抗战的情况。而且他们也谈到,美国飞行员在华北敌后迫降,受到当地共产党和老百姓的帮 助,可以保证安全。他们以为这才是中国抗战的希望。”
就这样,马识途和飞虎队的朋友大概每两星期便找地方聚会,“每次他们都要带几条美国香烟来分送给我们,还有美国罐头、饮料、饼干之类食品,我们也带一些瓜子、花生和本地的干果特产让他们尝新。后来我们也请他们到中国菜馆里吃中国菜,教他们用筷子, 吃辣味菜,他们辣得流眼泪,一边呼呼直叫,一边大笑。他们很想从文化上了解中国,我们带他们参观名胜古迹,看本地滇戏,看民族表演。我用我们给他们取的中国名字刻图章。教他们认几个中国字。以至我们交换着念读和讲解古诗词。这都引起他们对中国的深层次的了解。在这些活动中,我们结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纵然时间流逝,双方建立的友谊依然留存在心中。2004 年 8 月,当年跟马识途及同学成为好朋友的“飞虎队”队员之一、美国那边唯一还在世的帕斯特从纽约发来一封电子邮件,“谈到中美两国朋友从 1944 年在昆明开始相交,到现在已满六十年,他很想和夫人一块回到昆明旧地重游,更希望和中国尚健在的朋友在昆明重聚,了此一生大愿。这时的帕斯特已经八十六岁,且行动不便,坐上了轮椅,他的夫人也逾九十,且体弱多病,而中国这边健在的我、张彦、李储文章润媛夫妇,也同样是八九十岁的老人了,我们还能去云贵高原吗?可是帕斯特说,有生之年到中国与老朋友重聚昆明是他酝酿已久的梦想,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到中国来。”
“我们几个被帕斯特坐轮椅也要越洋来会老友的热情深深感动,欣然同意共赴云南。 我和当时云南省政协的主席杨崇汇同志取得了联系。在云南省政协的全力支持下,我、张彦、帕斯特在六十年后,终于再次相会,不觉热泪纵横。尤其是帕斯特,他从车上下来,一见到我们,兴奋地挣扎着想要从轮椅上站起来和我们拥抱,但未能成功,于是他让陪同的人把他架起来,和我们紧紧拥抱,久久不愿松开。在场之人,无不动容。……我们相约, 2008 年一起到北京看奥运会,并且给 Pastor 庆祝九十大寿。可惜的是,帕斯特却没有等到这一天,在他回到美国的第二年,我们得到消息,他与世长辞了。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在民族解放斗争中帮助过中国的外国友人,不会忘记飞虎队在中国的抗日战争中作出的牺牲。”马识途回忆说。
马老透露他一直有个心愿
2016年6月16日,迪克·帕斯特的儿子迈克尔·帕斯特携夫人,从美国来到中国,来到成都,来到马识途家中,看望马老。与迈克尔·帕斯特夫妇一同前来的,还有另外一位已经去世的“飞虎队”老兵格伦·本尼达的后代:儿子爱德华·本尼达和孙子若斯华·本尼达。
2016年,成都
在聚会现场,华西都市报记者见证了聚会的一幕,并现场采访了飞虎队两位老兵的后代。飞虎队老兵格伦·本尼达儿子爱德华·本尼达,讲述了他父亲的故事。本尼达曾经为中国而战,也得到了勇敢的中国人民的救助。
另一位飞虎队老兵迪克·帕斯特的儿子、当时67岁的迈克尔·帕斯特,告诉华西都市报记者,此次之所以来看望马识途先生,是因为“他对我父亲很重要,他是我父亲非常好的朋友。在我小的时候,我父亲跟我讲述很多他在中国的往事,其中就有跟马识途先生的友谊。所以这次来到成都,看到马识途先生如此高龄,还身体健壮,感觉很欣慰,很高兴。这是一次非常有意义的聚会。”在当时接受华西都市报记者采访时,马老透露,他一直有个心愿:想把这段体现中美两国人民友谊的“奇缘佳话”,拍成大电影,搬上大银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