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圆
记不得是多小的时候从长辈口中听到清华两字,但我仍清楚地记得父母屡屡提到清华北大这两个名字时,眼里闪烁的光芒。多年以后,在和父亲喝酒时,仍能听到他对于当年差几分没考上北大,语气中包含的深深遗憾。在我高三填报高考志愿时,不顾我的反对,父亲坚持让我选择清华,态度之坚定,完全不容商量。我想,他是不愿让儿子延续父辈的遗憾,或者说希望儿子能够作为生命的延续,完成父辈当年的人生目标。这一点,我是30岁以后,自己才慢慢悟到的。
第一次踏入清华的校园,是在北京四中读高一的时候。当时的班主任是清华子弟,希望带我们亲眼看看四中学生的最热门大学—清华和北大。记得当时清华给我的印象不深,无非就是校园大,学生朴实。而北大校园的“一塔湖图”,倒是颇让我流连。
转眼间到了1989年。5月份所填报的高考志愿,因为8月份教委突然决定缩减高校招生而作废。在高考之后,我们又被招回中学再填志愿。1989届高中毕业生从而成为历史上唯一一届两报高考志愿的学生。很快,我接到了清华精密仪器系的录取通知书。意料之中,又喜出望外。年少的我,当时还不知道这一纸通知书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一件事完全可以确定,那就是,今后我的人生将和清华这两字密不可分了。我飞奔到邮局,向远在西安的爷爷奶奶发出了人生当中第一份电报:“考入清华大学精仪系“。事后方知,短短九个字,给年逾古稀的两位老人带去了巨大的喜悦。听姑姑们说,从此爷爷将这份电报稿象宝贝一样珍藏,时不时拿出来,重温那一种激动之情。乃至十几年后,爷爷弥留之际时,仍嘱咐人一定要将这份电报稿和遗体一起火化,要把它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梦破
话说等到满心欢喜到了清华报到,不到一个月,我就发现形势不对了。我碰到了以前从没遇到的情况,那就是学习问题。首先是上课听不懂,跟不上。记得拿着上下册高数课本去上第一堂课,老师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我们从第二册讲起。顿觉天旋地转。原来同学们数学基础如此深厚,绝大多数早已经学过基础的高数知识了。整整两堂课听下来,如听天书一般。
记得第一次期中考试是普通化学,全班三分之一的同学遭遇了平生第一次不及格。
整整五年下来,不夸张地说,我一直疲于奔命于作业和考试之间。没有任何一门课不及格,但除俄语之外也没有一门课考到85分之上。当时清华还有一个严格规定,即4门主课不及格,无论补考是否通过,一律拿大专文凭走人。看着身边当初何等优秀的同学,被扫地出门,感觉就是“不寒而栗”。
现在看来,同世界任何名校一样,清华在成绩上奉行的苛刻的近乎于残酷的“学术斯巴达主义”,即崇拜强者,而对成绩上的弱者无情淘汰,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如此之大的压力,对于一个弱冠之年的学生,承受起来是有相当大难度的。以当今尺度看,当年清华学生中,抑郁症人群的比例很可能也是高校中翘楚。如何解决或者化解这个压力,面对挫折,实际上是少年成长为青年的一道重要门槛。
直到我30多岁,清华毕业五六年以后,每年仍会有几次这样的噩梦:身在清华,面临考试,但翻开教材,如天书一般。极尽所能,仍无法参悟。情急之下,猛然惊醒,暗夜之中冷汗淋漓。半晌之后,方回过神来,我不是早已毕业了吗?
梦回
1994年,怀揣着毕生不愿从事本专业的打算,懵懂中离开清华园,到今年正好20年。弹指一挥之间,我形容自己是个非典型清华毕业生:学的专业是机械制造,却搞了20年的化工;工科毕业生,却一直对历史和文学钟情,且愈演愈烈;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却在上海客居了8年半;20岁之前一个英语单词不会,却在外企混迹多年。但对于清华的感情,却是典型的越来越深。
为什么呢?
首先,不管是否承认,“清华制造”四个金色大字,保证了绝大多数毕业生可以稳稳过上中产阶级或以上的生活水平。即便高校扩招,清华毕业生仍然是优质的稀缺资源,在社会上有一流的知名度和美誉度;
其次,历史名校的一大优势,就是各行业都有一批成功的校友人群。对每个清华毕业生,都是巨大的无形资产。我的职业发展,也在相当程度上仰仗了师兄们的提携,至今难忘。而且我也愿意尽可能地帮助清华的师弟师妹们。
再次,乍看起来,清华期间所学专业课和我的职业发展没有直接关系。唯一一门经常用到的知识--英语,还是我在校期间自学的。但清华教会了,后者说逼我练就了强大的自学能力,并帮我打下了扎实的自学基础。让我学习新事物的能力很强,速度很快。我们制91班,据我所知,真正搞本专业的不会超过2人。其他同学在这方面应该与我有同感。
最后,以一个中年人的角度回顾求学经历,苦难的历程往往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一如右派经历对于朱镕基学长,插队经历对于习近平学长。清华大学,对于远方客居的我,代表着亲切和一丝怀旧。每当有机会回到北京,我都会找机会到清华园里转一转,想一想和清华剪不断,理还乱的毕生情感,忆一忆青春无悔的同学情谊。
还是以我去年所填的临江仙—重游清华,来做此文之结吧:
忆昔荒岛池畔饮,
座中气冲斗牛。
清华园里看吴钩,
同窗少年意,击楫立中流。
二十余年弹指去,
如今莫负欢游。
且约故交携新酒,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