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从李学勤先生身上学到的

2020-05-20 | 戴燕 | 来源 上观新闻2020-05-16 |

认识李学勤先生,是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

李先生博学多识,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好像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就没有不知道的。我们那时候年轻,很喜欢跟他在一起,听他说东道西。我记得有一次闲聊天,听他讲起他的藏书。他说因为地方不大,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家里始终都保持8个书柜,并不增加。我们去昌运宫他的家里看过,确实如此。可是那时候,已经有不知多少人多少出版社给他送书,我们都见过他“淘汰”书。后来他回到清华大学,还是经常叫学生把他家里多余的书,一车一车,运到历史系或者汉学研究所。平常我们都能感觉得到,作为学者,李先生是一个极其自律的人,非常节制,非常有理性,但是他不“贪书”这一点,仍然让我印象很深,我觉得这也证明他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学者。不知道这跟他大学读的就是清华是不是有关系。他研究古代,并且那样博学,他本人却一点不像传统的文史学者,要有环堵皆书的条件、要说自己学富五车,他是有意识,当然也有能力,将古代知识转化为现代学术的。他关于古代的学问,都真正是他自己的学问。

20世纪90年代,李先生在清华大学创办了国际汉学研究所。葛兆光当时代表清华与李先生合作,作为家属,因此也有机会更多地见到李先生,听到他在学术会议上做报告,也听过他在一些非正式场合的谈话。2006年,我还为李先生做过一次访谈。

在这一段时间,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对国外汉学的重视。在近几十年的中国学术界,他大概算是最早提倡对国外汉学进行研究的学者,也是一位最有力的推动者。1996年他就主编出版了《国外汉学著作提要》,同时主持过一系列国外汉学论著的翻译和出版。而他的视野,又不是仅仅局限在国外汉学,对于很多国家的古代历史,他也非常关心。我总是觉得,虽然他从事的是中国古代史研究,那需要经过极为严格的专业训练,同时拥有相当的知识素养,但实际上,他还具有比较史的眼光。记得在访问他的时候,他反复说道,他有一个理想,那就是在世界上其他国家古代文明史的对照之下,写出一本中国的古代文明史。他说,这当然要有多语言的准备,可是,他们这一代人已经被耽误了很多时间,所以他外出旅行时,经常都要带一本英文书,往往是侦探小说,这样来保持他的英语不要被忘掉。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李先生总是处在学术界最前端,一而再再而三地领风气之先,我以为跟他的这种眼界和心胸是有关系的。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书法选编》李学勤 主编

最近10来年,我们到上海以后,越来越少见到李先生,因为知道他太忙,也不愿意去惊扰他。有一次,我在刘国忠老师的陪同下,参观清华简,转到文北楼那个并不大的研究室,刘老师指着一个案子说:这就是李先生平时带我们释读清华简的地方。我听说,李先生一直是手把手地带领他的团队,整理和解读清华简,对于迄今发表的释文,也包括与清华简相关的其他文章,他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改定。我听到很多人感慨他是这样的“事必躬亲”,甚至惊讶他有这样的作风。而我想,他在学问上有这种亲力亲为的习惯,正表明他是一个真正的学者、纯粹的学者。在有清华简以前,大家都知道,李先生已经担任过很高的学术行政职务,也做过很多重要的学术组织工作,可是直到晚年,他的兴趣依然是在学术本身、在清华简,他对于学术研究也依然保持着巨大热情,能够全身心地投入。我以为这是他作为学者最了不起的地方,也是最值得我们敬佩的地方。

李先生在中国古代研究的许多领域都堪称典范,可惜我并不懂他的专业。但是作为一个古典文献及古代文学的研究者,非常幸运的是,我能在刚刚步入学术大门不久,就认识了李先生,几十年来,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用之不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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