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
冯友兰先生曾为女儿拟过一副寿联:“百岁继风流,一脉文心传三世;四卷写沧桑,八年鸿雪记双城。”上联说的是家学传统,出于河南唐河的冯氏家族,书香门第,世代绵传。冯友兰先生的姑姑是一位早慧的女诗人;他的妹妹冯沅君,更是五四时期的一代才女,时有黄(庐隐)、凌(叔华)、冯(沅君)、谢(冰心)之称;女儿宗璞承家学渊源,是中国当代少有的大家闺秀式的作家;生长于美国的孙女冯崃,用英文写作也很有文采。下联说的是宗璞的四卷本长篇小说《野葫芦引》的写作(这部小说最初拟名为《双城鸿雪记》)。冯友兰先生一代哲学宗师,他以毕生的精力和智慧创立了自己的哲学体系,阐释了博大精深的中国哲学史,他的哲学头脑和文学修养给了宗璞很大的影响。达观,简洁,幽默。
青年冯友兰
冯友兰先生曾经对女儿说,当一个作家,要努力读懂自然、社会、人生这三部“无字天书”,还要用至精至诚的心劲把“无字天书”酿造为“有字人书”。这“至精至诚的心劲”正是父女二人一脉相承的写作精神。冯老先生开始写《中国哲学史新编》时已八十多岁,年老多病,“耳目丧其聪明,为书几不成字”,一百五十多万字的著作,一字一句,全由老人口述、助手笔录而成。写作中间多次生病住院,他说,我现在是事情没有做完,所以还要治病。等书写完了,再生病就不必治了。他是拼着性命写完了这部书。
中年冯友兰
父亲的坚韧执著,给了宗璞极大的影响。《东藏记》写到一半,宗璞眼疾治疗失败,不能再持笔写作,她的情绪一度消沉,夜晚披衣而坐,“模糊中似乎有一个人影飘过来,他坐在轮椅上,一手拈须,面带微笑,那是父亲。‘不要怕,我做完了我要做的事,你也会的。’我的心听见他在说。”遵从慈父之命,宗璞也以口为笔,几度战胜疾病,一字一句写完了《东藏记》、《西征记》,现在《北归记》又开笔了。这部反映抗日战争中中国知识分子生活的长篇小说,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将是独一无二的。宗璞勉力完成这部小说,也是为了告慰父亲。
1977年老伴去世后,冯先生全靠女儿宗璞照顾。宗璞戏称自己是父亲的“秘书管家兼门房,医生护士带跑堂”,而自己酷爱的写作只能在“三余”(业余、事余、病余)进行。女儿为自己做的一切,冯先生是非常明白的,每逢宗璞生日,冯先生都要写一副寿联送给她。1990年,冯先生给女儿的最后一副寿联是:“鲁殿灵光,赖家有守护神,岂独文采传三世;文坛秀气,知手持生花笔,莫让‘新编’代‘双城’”,表达了对女儿的感谢的鼓励之情。宗璞的丈夫蔡仲德先生,不仅在生活上帮助宗璞照料父亲,还做了大量的冯学研究工作,他写了六十多万字的《冯友兰先生年谱初编》,整理修订增补了七百多万字的《三松堂全集》(第二版),还写了《冯友兰先生评传》、《教育家冯友兰》等论文。如果没有宗璞夫妇的悉心照料,冯先生的《中国哲学史新编》不会那样顺利地完成。
晚年冯友兰
今年是冯友兰先生逝世二十周年,最近出版的宗璞著《旧事与新说》,是对先生的最好纪念。先生一生经历丰富,也受到了一些不公正的指责,这本书通过对冯友兰先生的家庭生活、人生经历、学术思想的回忆和记述,对有关事实的澄清,以及对冯先生的学生、助手的回忆等,告诉读者一位真实的冯友兰先生。为了增加读者对冯先生的了解,特地收入了冯先生写于不同时期的三篇文章。其中《祭母文》以前少为人知,从这篇洋洋洒洒的韵文,可以看出冯先生对母亲的至孝之心。文章开头说“维人杰之挺生,皆造化之钟灵”,“挺生”一词,因字形相近,过去有人以为“诞生”之误。这次经过查考,找到了“挺生”这个词的出处,《吕氏春秋·仲冬》说:“芸始生,荔挺出,蚯蚓结。”《后汉书·杨震传》说:“故司空临晋侯赐,华岳所挺,九德纯备。”冯先生用“挺生”而不用“诞生”,显然更生动有力。《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碑文》文采斐然,掷地有声,传诵已久;而《在哥伦比亚大学授予名誉人文博士学位仪式上的答词》则是冯先生晚年对自己毕生从事的事业、对“我已经做的事和我希望我将要做的事”的简明扼要的阐述。
转自 深圳晚报 2010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