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教授罗福午
参与圣火传递
1947年,清华大学刚刚从西南联大迁回清华园原址复校不久,这一年,罗福午考入了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彼时的清华校园百废待兴,罗福午还未毕业,就已经投入到如火如荼的清华建设中去,建造了清华著名的西大饭厅和一批教职工宿舍,成为新清华的第一批建设者。
毕业之后,罗福午留任学校担任基本建设委员会设计科科长,继续为清华的建设投入心血。一直到1957年,从学生宿舍1~4号楼、新水利馆、第二教室楼,到东西主楼、汽车实验室、高压实验室、锻铸焊实验室、机械系馆、工程物理系馆,罗福午主持设计的清华建筑物约有20万平方米。在此期间,他还多次参加北京重型机械厂、国家大剧院(后因故未建)等重点项目的工程设计,荣获北京市劳动模范,并在实践中积攒了丰富的工程实践经验。
三尺讲台存日月,
一支粉笔写春秋
50年代末,由于工作的需要,罗福午转入教学工作,从那时到80年代初,大约二十多年的时间,罗福午始终坚持在教学第一线上,以他丰富的实践经验为基础,主讲有关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一些课程。
罗福午不断以“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师德要求自己,在教学之余大量看参考文献,不断补充理论知识,成为土木工程系的教学骨干。“文革”期间,他带着两个班的工农兵学员到石家庄实习,八九十名学生分到三个建筑工程公司工作,教学中的缺陷很快就显现出来。课堂上老师教得兢兢业业,学生学得也很认真,但是一遇到实际问题,还是傻了眼。工程中出现的种种质量漏洞,没有一个学生能够解决,纷纷求助于罗老师。那段时间,罗福午奔波在学生们实习的工地之间,解决问题,现场讲解,忙得不亦乐乎。从石家庄回来之后,罗福午深深地感到,当前的教育模式存在很严重的问题。只“教书”是培养不出人才的,要想让学生真正具备参加实际工作的能力,教学必须要联系实际,注重工程实践。简单来说,就是要教“工程”。
从此,罗福午对工程教学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并率先撰写和主编《混合结构设计》和《单层工业厂房结构设计》等教科书。这是一些与以往教学不同的教材和课程,罗福午不仅讲授原理、方法,更在其中加入了大量实际案例和工程设计方法,并结合新近发生的典型工程事例为学生讲解应该怎样去处理。例如他选取的唐山大地震中各类建筑物倒塌的事例就大大激发了同学们的兴趣。罗福午一边总结实际工作中遇到的问题,一边在教学中寻找合适的方法,这些教案和研究成果结集出版之后,马上得到了教育界和工程界的认可。以《混合结构设计》一书为例,发行了十几万册,成为当时很多院校普遍使用的教材,也是深受工程界欢迎的参考书。
后来,针对“豆腐渣工程”的出现,罗福午又为学生开设了“工程质量事故分析”课程,编著《建筑工程质量缺陷事故分析与处理》一书。今天很多高校都引进了这门课程,首创却是清华;建设部和不少省市建委、中国建筑工程总公司也以这本书作为对工程技术和管理人员进行继续教育的教材。
与时俱进的更新教学理念,以实践为检验教学成果的标准,是罗福午在教学工作中的唯一准则。从“教书”到“教工程”的转变,是因为罗福午在实践过程中发现了学生们实战能力的欠缺。他所倡导的以“教工程”为导向的理念影响了一大批教师和学生。但是,相对于后来他“教人”的理念来看,这点影响几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教人”理念的提倡,影响了一代、几代人,甚至整个高等工程教育领域。
不计辛勤一砚寒,
种花容易树人难
“文化大革命”之后,罗福午转而担任土木工程系教务科长,主抓教学工作。上任没多久,他惊讶地发现,在学生当中存在着一个严重的问题,即不热爱自己的专业,不愿意从事土木工程方面的工作,学习积极性很低。让他哭笑不得的是,有的学生甚至在宿舍门上贴着字条:“又土又木——XXX自嘲”。
土木工程专业真的值得这么嘲笑吗?事实上,建筑业是一个非常具有挑战性和创造性的行业,而且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建设中,国家非常需要建筑工程方面的人才,土木工程是有极为广阔的发展前景。为什么学生们不喜欢这个专业?罗福午感到,学生们之所以有厌学情绪,是因为他们对这个专业并不了解。如果没有学习上的主动性,何谈在学业上取得成就?解决学生的思想问题,成为罗福午的首要之急。
于是,罗福午开始一个班一个班地走访学生,了解情况。他发现问题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很多学生为进入清华而自豪,却因为误打误撞学了土木工程专业而心生沮丧。刚刚高分被土木工程系录取的一个天津学生,报志愿时是父母做主填写了这个专业,所以,自录取通知书下达的那一天起,他和家里的矛盾就激化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假期连家都不愿意回,几乎和父母决裂。面对孩子的不理解,家长深悔不该替孩子做主,给家庭造成痛苦。后来,无计可施的家长甚至跑到罗福午家里给他下跪,求罗老师想办法帮孩子转系。可怜天下父母心!罗福午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这一切很难说是Ë的过错,但是由此可见,学生的思想问题不解决,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教师的任务不仅是要授业,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给学生们传道解惑,帮助他们看清人生的方向,是教师更崇高的职责。要开设课程帮助学生们解决思想问题,罗福午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这样的课程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罗福午把想法报到学校,教务处虽然没有反对,但是斟酌再三,决定这门课程暂时不设学分。没有学分也要开,只要课程有用处,不怕学生不来听。罗福午亲自上阵,给学生们讲解土木工程的研究对象,让学生了解土木工程具体是做什么的。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课上十分兴奋。可是兴奋期一过,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效果不持久,罗福午不满意。
继续研究改进,罗福午发现很多学生学习不认真,对基础性学科不重视。于是他请了英语、数学等公共课的老师来给同学们上课,讲公共课的基础性作用。一段时间下来,学生们的学习积极性确实提高了,但也只是出于对某些学科的喜爱,真正思想上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与学生的交流,罗福午渐渐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学生们之所以迷茫,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学习是为了什么,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要想彻底打开学生的心结,就要让他们知道土木工程专业的培养目标。
于是,“土木工程(专业)概论”一课终于在罗福午的精心准备下浮出了水面。整个课程分为几部分,全面系统地向学生介绍土木工程专业的培养目标是什么,要学习什么,怎样学和为什么这样学。第一天开课,罗福午走上讲台告诉同学们,土木工程专业是培养未来工程师的专业。工程师在英文里叫做“engineer”,“engine”是发动机,“engineer”可以看做是“发动机人”,工程师是发动机一样的人,要带动工程事业的发展!话音一落,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学生们心中彷佛豁然开朗一般,对自己的学科和使命都有了新的认识。
当年现代化的教学工具还没有普及,罗福午为了让同学们对土木工程专业有更多直观地了解,他自己组织人到宝钢等施工工地拍摄录像,在课堂上放给大家看,让同学们了解施工全过程。逢到周末,他还亲自带同学们参观工地,然后在课堂上进行讨论。一个学期下来,学生们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不久,罗福午欣喜地发现,以前在宿舍门前贴字条嘲笑自己又土又木的学生,已经把门前的“宣言”换成了:又土又木——XXX自豪!
期末到了,罗福午一改常规,这门课程不设考试,由同学们根据一个学期的学习写作总结,谈谈心得。作业交上来后罗福午捧着满篇真挚的话语感动得几乎落泪。对学生的自我总结进行统计的数据是:
在思想上有收获的,占100%;
对专业认识有转变的,占89.7%;
热爱本专业的,占77.6%;
本课程对今后学习知道意义的,占93.1%;
本课程使自己获得好的学习方法的,占86.2%;
辛勤的付出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土木工程系的学生面貌焕然一新,他们学习积极性显然大大高涨。
罗福午的“土木工程(专业)概论”课程开创了土木工程教育的先河,他的教育理念开始在各个高校之间传播。在此之前,培养目标之类只是领导与老师需要关注的东西,而罗福午创造性地从大一就开始为新生进行专业思想教育,让他们了解学校的培养目标,教授学习方法,从根本上解决他们在学习中可能遇到的问题而且,对于学校的培养目标是什么的问题,学生本来就是有知情权的。真正为学生设想的教育,自然会得到学生们的加倍欢迎。后来知道,很多学生在概论课程结束之后,还珍藏着自己的课本,放在枕边常常翻阅,直到毕业。
在罗福午的带领下,几年之后,土木工程系的教学工作成为清华大学本科课程教学的典范。1982年罗福午代表全系在全校第十六次教学讨论会上做主题发言,推广经验。到今天,全国各高校土木工程系几乎都开设了此课,并都取得了良好的教学效果。其中济南大学土木工程专业开设“土木工程(专业)概论”课时,连外语、材料等专业的学生都慕名而至,前去旁听。该校土木工程系系主任于吉太教授,按照清华经验开出自己这门课程的教学实践所写作的论文,登载在我国工程院教育委员会理论刊物《高等工程教育研究》上,获得我国高等教育学会优秀成果奖。
立足教育,关注未来
由于罗福午在教学中取得的突出成就,1982年,他调入校教育研究室任副主任,自此,罗福午的研究方向转入了一个更新更深入的领域:高等工程教育教学研究。
十几年间,罗福午一边进行土木系的教学,一边进行高等工程教育研究。他在高等学校教育评估领域率先引入美国工程教育评估体系,率先编写《高等学校教育评估》的专著,并在1986年和兄弟院校研究人员一起为国家教委高教司草拟第一个评估高等工业院校的评估指标体系。此外,还在国家教委高教司的领导下,参与研究工程专业本科生的培养规格、目标及过程。在研究和实践过程中,罗福午发现,在工科教育领域,教师们大都在学业上有很深的造诣,但对教学原理却知之甚少。教师在教学中偏重理论知识的传授,很少涉及培养目标应该赋予的情感、意识和能力;结果虽然教师自己水平很高,教学却始终难以收到好的效果。教理不明,何谈教学?罗福午敏锐地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在师资质量提高上做了很多工作,他强调,一定要把教学中的培养目标告知学生。大学生的培养目标可以总结为“知、情、意、行”几个字。“知”即知识,包括科学、技术、人文等领域;“情”是情感,要培养学生的爱国心、责任感;“意”是意识,实践意识、创新意识、协作意识,甚至新时期人才应具备的经济、法律意识等,都应该在大学教育中加以培养;“行”是行为,有了意愿,还要有行为能力,才能真正把学习所得应用于实践。
谈起今天高等工程教育中存在的问题,罗老仍有着深刻的见解。现在我国高校土木工程专业培养出的学生,多半是“计算器”、“画图机”型的人才,善于套规范计算,没有自己的设计思想,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若教学的内容和方法不改革,人才培养就很难有质的飞跃。怎样在高等教育阶段培养出合格人才,是罗老始终关注研究的问题。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如今罗老仍然没有离开他深爱的教育领域。退休之后,他多次被国家建设部门和高等院校请去做培训或讲座。79岁高龄的罗老身体硬朗,精神矍铄,2008年还被北京奥组委挑选为火炬手参加济南市的火炬接力。工作之余,罗老任北京叔蘋奖学金得奖同学会会长20余年,现任叔蘋奖学金基金管理委员会委员,北京叔蘋同学会名誉会长,为叔蘋奖学金在北京设立做出了突出贡献。
叔蘋奖学金是由香港著名爱国人士顾乾麟先生于1939年在上海创办,面向贫寒、优秀中学生设立的奖学金,迄今已有70年历史,是我国近代以来历史最为悠久、并由中学至大学连续设奖的民间奖学金。
叔蘋奖学金以“得诸社会,还诸社会”为宗旨,不但奖学而且育人。叔蘋奖学金从设立至1949年解放前,共资助约1100名学生。这些学生不但得到顾乾麟先生提供的奖学金资助,得以完成学业;更获得了诸如管理叔蘋图书馆、实验室等丰富的实践活动,更多地服务于社会,深入了解底层社会的实际情况,在以后的国家建设和民族振兴中都发挥了自己的力量。可以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叔蘋奖学金为共和国的建设储备了大批杰出人才。如今,叔蘋奖学金在上海、北京、湖州三地续办,从1986年至今,又有6000余学生得奖,在北京遍及北京二中、八中、北大附中以及北大、清华等二十余所中学和大学。
罗老对叔蘋有着深厚的感情,他和夫人都是叔蘋奖学金的受益人,他们在“叔蘋”相识相知,携手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完成学业之后,罗老始终不忘“得诸社会,还诸社会”,和其他同学一起为“叔蘋”服务数十年。作为北京叔蘋同学会会长,罗老在教学之余一力担起宣传和组织两大工作,二十年来几乎没有过一个完整的双休日,所有的休息时间都奉献给了叔蘋奖学金的事业。罗老的工作和奉献,给更多的年轻学子带来了新的希望。
若说罗老为教育事业奉献出了毕生的精力,我想是毫不夸张的。当我想表达对罗老的敬意时,发现很难挑选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因为“老师”本就是世间最大的敬语。引用一首诗来说,正是:
四度春风化绸缪,几番秋雨洗鸿沟。
黑发积霜织日月,粉笔无言写春秋。
蚕丝吐尽春未老,烛泪成灰秋更稠。
春播桃李三千圃,秋来硕果满神州。
(记者 黄婧)
转自 《清华人》2009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