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荣高棠清华园重逢恩师马约翰

1949年10月，受团中央书记冯文彬、廖承志委托，时任团中央秘书长的荣高棠，为筹备中华全国体育总会赴清华园邀请著名教授马约翰出山。

1964年，马约翰教授（左）在校工作50年，蒋南翔校长（右）、国家体委副主任荣高棠（中）向他祝贺

荣高棠来到清华园一个小四合院门前问道：“这是马教授的家吗？”

“是的。马先生不在家……请问您……”

这时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回来啦！”

荣高棠扭身一看，只见银发的马约翰骑着自行车边向自己驶来边招手。

依然是那样面色红润精神抖擞，依然是洁白的衬衣上缀着黑绸领结，依然是过膝的灯笼裤下是白色的长筒袜、白球鞋。所不同的是那张熟悉的微笑面庞上增添了少许岁月留给他的沧桑感！

荣高棠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马老师，久违了，您好啊！”

马约翰亲昵地拥抱了学生：“荣千祥！哈哈，很高兴能见到你！”然后松开双臂，后退一步打量着：“嗯，比以前更健壮了！还坚持锻炼吗？”

在宽敞的客厅，师生落座后，马约翰问道：“你是1932年考入清华的吧？”

荣高棠坐在马约翰对面的扶手沙发上，恭敬地回答说：“先生的记忆真好，这么多年还记得！”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你一被录取我就注意到你这个名字了，因为毕业的鉴定上写着你擅长体育，篮球打得好。开学后上课我就观察你，果然球打得不错，虽然个子不高，但反应灵活，抢断、运球、组织进攻、投篮都不错，更主要的是你有一种体育天赋，每次上课都是生龙活虎的样子，不像有些成绩好的同学轻视体育课，看得出体育对你来说是需要是享受……所以我很快把你选拔到校篮球队里。那时校队里只有三四年级的同学，一年级只有你一个……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经常穿一件蓝布大褂，在那些穿西服革履的学生中很显眼。当然，后来进步学生中也有不少穿蓝布大褂的了……”

荣高棠连连点头笑道：“是的是的。我现在还记得您给我们上第一堂体育课时的情景，那天上课铃一响，您就从体育馆的西门走进来，也是现在这身打扮，您拿起胸前的哨子吹了两声，就招呼大家：‘Come on! come on!（快来！快来！）’同学们按高矮个排好队后，您又说：‘Now, young people, let’s take exercise.（来，年轻人，让我们来锻炼。）’接着就领我们在悬空跑道上跑了20圈，当跑到最后几圈时，有的同学实在跑不动了，您就攥住拳头，高高地举起双拳，脚把地板踏得咚咚响，声音响亮地高呼：‘Fight, Fight!Fight to the finish!（我干！我干！我干到底！）’大家一听劲头就来了。跑完后，您又领我们缓步走了几圈，然后给我们讲话。您说：‘青年人要有健康的身体，应该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睡觉要侧卧，不要压心脏。早早起来，按时休息，大便定时，最好清早起来后大便。多吃萝卜，可以代替水果……’”

“你是1937年离开清华的吧？”

“是的，我是‘七七’事变后，1937年8月离开北平的，跟北平学生移动剧团流动演出了一年又去了延安……”

马约翰略一沉思，“转眼已经13年了……你走后，我有时想，1933年警察抓你那次，恐怕已是共产党了吧？”

荣高棠连连摆手，笑道：“我只是参加了青年团。陈松龄您还记得吧？他和曹京平都是南开来的，也是篮球队的，是他发展我入团的，宣誓仪式就在咱们学校南门外临时租的一间平房里……后来我才知道陈松龄是中共清华支部书记……”

马约翰点了点头：“那时候你在学校里的确很活跃，组织新生抗Toss也是你们青年团给你的任务吧？”

“不不不，那时我还没入团哪，但和陈松龄他们有关。‘八大响马’闹得太凶了，看谁不顺眼，就深更半夜闯入宿舍把人拉走去Toss一下，弄得人人自危。加上自己也被Toss过，所以耿耿于怀。后来，陈松龄他们就推举我当头儿，把大家组织起来。这样就把全年级的同学发动起来了。那时新生宿舍是三院，离大礼堂不远，我给大家分了工，夜里有人拿大棒子轮流巡逻放哨。那天有人说‘八大响马’朝三院走来了，我让新生全部坐在一起，准备不管他们拉谁大家都一起上。‘八大响马’看这阵势，就没敢动手。以后他们也就收敛了……”

马约翰笑了：“Toss是从美国学来的。本来是一种开玩笑的游戏方式，后来有点走样了……你们这一反倒也不错，从此再也没人借这种方式欺负新生了……”

荣高棠忙转话题：“马先生爱学生是有口皆碑的，您不仅严格而耐心地教给了我们体育技能，而且教我们锻炼意志，树立民族自尊心。您有一段话我一直记忆犹新，您说：‘运动是健康的源泉，你们要好好锻炼身体，要勇敢，不要怕，要有劲、要去干，不然将来出国要给中国人丢脸。不要人家一推你，你就倒，别人一发狠，你就怕！中国学生在外面念书都是好样的！体育也不能落后，不能叫人家看你们真像东亚病夫！’十几年来，不论在任何艰苦情况下，我一想到您的呐喊：‘我干！我干！我干到底！’便产生很大的力量，所以我的生活虽然艰苦，但身体一直健康。看到有些革命同志因身体太弱不能为党工作而痛苦时，我真是感激清华、感激马先生！今天，就是来登门致谢的！”

“专程致谢，就不敢当了。我在解放前干了30多年体育，想使青年们身体健康，洗雪东亚病夫的耻辱，遗憾的是得不到政府的真正支持！……”马约翰说：“我还没问你，你现在在哪里供职！”

“学生在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工作，就在天安门城楼东边再向南——御河桥3号。”

马约翰：“官居何位？管不管青年体育工作？”

“管管管！马先生，从延安起，体育就归青年团管。不瞒您说，学生是团中央秘书长，就是抓一些具体事情。现在团中央书记冯文彬、廖承志、蒋南翔同志对体育很重视，我们想成立一个群众组织把体育活动开展起来……”

“你这样说，我放心了！”马约翰高兴地站起来，边活动四肢边说：“北平，不，北京一解放，就有不少原先在中华体育协进会的人找我，说共产党不要体育，咱们这组织也算完了……我当时就说，咱这组织是旧社会组织起来的，也许不会保留，但是体育不可能取消！”

“您说得太对了！我们现在正酝酿改组原来的中华全国体育协进会，成立一个中华全国体育总会，马先生您是体育界的前辈、泰斗，经验丰富，我们想请您出来支持一下！”

马约翰：“义不容辞啊！”

荣高棠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来清华之前虽有信心，但无把握，因为他知道马约翰是个清高耿直、不畏权势的知识分子。解放前，国民党教育部长陈立夫给他下聘书，请他出任体育专科学校校长，他对夫人说：“下聘书连亲笔签名都没有，只盖个公章，显然对人不尊重，给他退回去！”

这次肩负使命来动员他出山，想不到马约翰这么痛快就答应了，真使荣高棠喜出望外。

马约翰叮嘱荣高棠：“对这项工作，你千万不要等闲视之，不要玩花活儿，你知道吗？我有个夙愿，但是没有跟别人说过……”

“什么夙愿？”

“我希望有一天，咱们中国运动员能在奥运会上拿金牌，还能有一天，奥运会能在咱们中国举办……你说有希望吗？”

荣高棠从没想过这个问题，马约翰一说倒像一颗火种播进了他的心田。他想了想说：“我看有希望！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只要咱全国老百姓齐心合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好！冲你这句话，我马约翰随叫随到……”

荣高棠说：“我希望不光您出山，您的爱婿牟作云，二公子马启伟都应站到跑道上来，为实现您的，不，也可以说是所有中国人的夙愿而跑一场接力赛！”

1949年10月27日，中华全国体育总会成立，马约翰任第一副主任，荣高棠任副主任兼秘书长。主任由冯文彬担任，副主任还有吴蕴瑞、徐英超。

（摘选自李玲修、周铭《体育之子荣高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