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谢希仁（一九五二电机）

我在清华求学的几年里，有幸能够得到好几位大师的指点，使我终身受益。即使是在毕业以后，我仍然能够从这些老师那里得到很多的启发。孟老师就是这样的大师中的一位。

一九五六年制定全国科学技术十二年远景规划期间，周恩来总理在中南海怀仁堂会见孟昭英（左二）、梁思成（右二）和马大猷（右一）。

著名作家、教育家、文学家李广田先生

记得1956年，我利用国庆节的两天假期，从工作所在地张家口来到北京，专门回到母校拜访了孟老师。那天正好孟老师买了许多螃蟹，就把我留下和他们全家人共进晚餐。我请教了孟老师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因我打算第二年报考孟老师的研究生，不知应如何准备。第二个问题是今后应该怎样提高自己的学术水平。对于第一个问题，孟老师说：“这个问题很简单。我挑学生主要就是看他基础好不好，基本概念是否真正领会了，而不是光看他读过多少书。”孟老师还说得更具体些。他说：“我就考你们在大学一年级学过的微积分和普通物理，看你们的基础是否牢固。”对于第二个问题，孟老师说：“科学总是要不断发展的，就像一棵树会不断地长高一样。你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的位置，是在树干上还是在树枝上。树干和树枝长到一定的时候还会分叉。所以你要把握好方向。你能一直在树干上当然很好，就是在比较粗的树枝上也不错，但千万不能钻到树叶子上。跑到树叶子就到头了，就是死胡同，不能再发展了。”

孟老师的指点使我顿开茅塞。回张家口通信工程学院后，立即按照孟老师的指示，利用所有的业余时间认真再好好学习一遍微积分和普通物理。不料到了1957年夏季风云突变。我的好友、同班同学朱伯章在1956年曾考上了孟老师的研究生，但在1957年却被扫地出门，还算较为体面地离开了清华，回到杭州自谋职业了（后来朱伯章在杭州任自动化研究所所长，很有成就）。我的研究生梦不仅变成了泡影，而且也和孟老师失去了联系。一直到1973年我利用出差到清华的机会，特意到主楼找到孟老师，才有机会和孟老师很简单地交流了彼此在劫难后的一些情况。在和孟老师告别时，孟老师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已经没有雄心壮志了！”我听后十分心酸，含着眼泪离开了孟老师的办公室。

在军队院校工作的几十年中，我经常想到孟老师的教诲，注意科学的发展动态，以及树干、树枝和树叶的关系。因此在毕业后还比较注意自己的知识更新，能够及时开出一些在清华读书时没有学过的新课程，如晶体管电路、脉冲数字电路、数字通信，以及计算机网络等。尽管辛辛苦苦教了几十年的书，但十分惭愧，一直到退休为止，也没有什么值得告慰老师的学术成就。

1985年12月，孟老师再次来到南京通信工程学院，主持学院申报通信与电子系统博士点的专家评审会。1986年我被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为博士生导师。由于自己不仅没有当过研究生，而且连个学士学位证书都没有领到，因此对担任博士生导师确实有些心里无底。这时我再次请教了孟老师。孟老师向我指出：“当然最好是有博士学位的教授来当博士生导师。你们这一代人的情况特殊，但这是历史条件造成的。带博士生最重要的就是给他指出方向。具体的研究工作让学生自己来做。”于是我就按照孟老师的教导来指导博士研究生。现在这批博士生中的许多人都成为了博士生导师和教学、科研的骨干力量。

在我的教师生涯中，孟老师当年的授课方式已成为我学习的样板。例如，在大学三年级的无线电原理课上，孟老师在讲超外差收音机的原理时，曾说：“有的卖收音机的商店在广告上宣传本商店出售所谓的超等外差收音机。这就完全错了，因为superheterodyne中的super根本不是超等的意思。”接着就详细讲解这里的super是什么意思。简单生动的几句话，使我们一辈子都忘记不了这个基本概念。孟老师经常教导我们要学会全面地看问题。他曾举过一个例子，在课堂上问大家，收音机是否功能越多就越好？当时在座的学生几乎都点点头表示同意这种说法。但孟老师说：“这不一定。”接着孟老师就举出一个例子，他说：“我有一个美国的收音机，灵敏度很高，功能也很多，但遗憾的是，我的老婆就不会使用。”当时全场轰然大笑，但在笑声中，同学们知道了一定不能片面地看问题。

孟老师为人非常正直，是我们学生辈的榜样。记得在80年代有一次我到九公寓看望孟老师，正好他从美国探亲回来不久。这次孟老师告诉我出国前很有意思的一小段插曲。孟老师说：“公安局的人就是百般刁难，叫你跑了多次还办不成护照。最后他们干脆就点明了，要敲我一个大件。也就是说，要我从回国后买电器的指标中买一个大件奉送给他。”我说：“那就给他算了吧！”孟老师有点生气地说：“我决不助长这种恶劣作风！就是不能给他。”后来正好孟老师有机会参加北京市内的一次重要宴请，看见在场的有王震。于是孟老师抓住时机向王震毫不留情反映了这件事。这下子管用了。没过几天，公安局派人到孟老师家，说：“您年纪大了，不必自己跑了，把材料交给我们，我们办好后就把护照送到您家里。”不用说，后面的事都很顺利了。从这件小事也可以看出孟老师做人是很坚持原则的。

在纪念孟老师一百周年诞辰之际，仅以此短文纪念恩师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