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来源：长沙晚报 2008月12月31日

金岳霖先生是一个大哲学家，清华大学的哲学系就是由他创办起来的。他还担任过北京大学哲学系的主任，著有《逻辑》、《论道》、《知识论》等。我在大学所用的教材《形式逻辑》一书，便是由他主编的，我至今还保留着。金岳霖先生是一个大情圣，他自从经徐志摩介绍认识了林徽因之后，一辈子他的情感几乎就紧紧地牵系在了“林徽因”这三个字上。只可惜他晚到了一步，林当时已与梁思成结婚。他与林徽因、梁思成三人构成了一种非常非常特别的关系。后来林也爱上了金，她请丈夫拿主意。梁的痛苦可想而知，但他把自己和老金进行一番比较后，认为自己比不上老金，如果徽因选择老金，他会由衷地祝他们幸福。然而，当老金得知这一切后，他又主动地退出了。他认为梁思成是真爱林的。从此后，金先生依旧伴“林”而居。梁、林夫妇住北总布胡同三号，金便是二号；抗战期间在昆明，梁、林夫妇在郊区砌一新屋，旁边特添一“耳房”，那便是金先生的。林徽因逝世后，金赠一至今已成名对的挽联：“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当金先生八十岁那一年，林、梁之子梁从诫还把他们的“金爸爸”接到了北京东城干面胡同的家中同住。而且，金先生仙逝后也葬在了八宝山，与林微因同一墓地；而且，梁从诫还为“金爸爸”送了终。金先生与林、梁一家的故事，本身就是一部古今难觅的长篇传奇，在此只能略陈梗概。

金岳霖先生长什么样子呢？汪曾祺是这样描绘的：“金先生的样子有点怪。他常年戴一顶呢帽，进教室也不脱下。每一学年开始，给新的一班学生上课，他的第一句话总是：‘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能摘帽子，并不是对你们不尊重，请原谅。’他的眼睛有什么毛病，我不知道，只知道怕阳光。因此，他的呢帽的前檐压得很低，脑袋总是微微地仰着。他后来配了一副眼镜。这副眼镜一只镜片是白的，一只是黑的。这就更怪了……他身材相当高大，经常穿一件烟草黄色的麂皮夹克，天冷了就在里面围一条很长的驼色的围巾。”这样子是当年金先生在西南联大时给汪曾祺留下的印象。据汪回忆，巴金的夫人萧珊，原名陈蕴珍，曾经也是金先生的学生。有一次她问金先生：“您为什么要搞逻辑？逻辑课的前一半讲三段论，大前提、小前提、结论、周延、不周延、归纳、演绎……还比较有意思。后半部全是符号，简直像高等数学。”金先生当然知道她是嫌逻辑课太枯燥乏味了，但他的回答也让萧珊大跌眼镜：“我觉得它很好玩。”

在冰心女士的回忆中，金岳霖是有着很丰富的幽默感的，特别是在自己的身上找幽默的材料。有一次，他笑着对冰心说：“我这人真是老了，我的记忆坏到了‘忘我’的地步！有一次我出门访友，到人家门口按了铃，这家的女工出来开门，问‘贵姓’。我忽然忘了我‘贵姓’了，我说请你等一会儿，我去问我的司机同志我‘贵姓’。弄得那位女工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查刘培育先生撰《金岳霖年表》，一九五九年七月，“金专访北京市副市长吴晗，建议发展阉鸡以提高副食品生产，改善人民生活。吴市长十分感动……”此外，汪曾祺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还提到某大人物要八十岁的金老先生去接触接触社会，金先生便积极地配合，与一个蹬平板三轮车的约好，每天蹬着他到王府井的大街上去转一圈。王府井人来车往熙熙攘攘，而这位热爱生活、天真可爱的大哲学家却在那里东张西望地接触社会，实在是有趣得很。但这两则故事听起来却不好玩，因为几近黑色幽默了。

宣统三年，十七岁的金岳霖从长沙考入北京的清华学堂，不久民主革命爆发，学生们纷纷剪掉头上的辫子，金自然也不例外。辫子剪掉后，金摸着光光的脑袋，感觉十分新奇，且诗兴大发，随即便仿唐代诗人崔颢的《黄鹤楼》胡诌打油诗一首，诗云：

辫子已随清朝去，此地空余和尚头。

辫子一去不复返，此头千载光溜溜。

金岳霖一八九五年出生于长沙市。晚年他回忆道：“我小时候进的是私立的明德学堂，是胡子靖胡九先生办的。他办这个学堂很吃力，很费功夫。胡先生花自己的钱可能就不少，但是，总还是要靠捐款，有时候学生也参加捐款工作。我就参加了欢迎大官僚袁海观的会。据说那一次袁海观就捐了一万块钱。胡先生有时也浪费。他盖了一座三层木头架子的楼房。我们这些小学生要到三楼去上课。那个楼房有点摇摆，后来只得放弃。可是，在那个楼上可以看见英国和日本的火轮船。”金先生的中学是在雅礼学校读的，当时的校址在坡子街。金先生说：“学校有圆柱大厅住房，好几进，并有楼房的旧住宅。人多一些的体育运动要到湘江中的水陆洲去。跑百米最快的是周琦。监督当然是美国人，他住在偏院的楼上。还有一位美国教员住在住房最后一进的后楼上。医生不住在坡子街，住在南正街……”金先生的祖籍是浙江，他父亲曾在湖南做官，追随张之洞搞洋务运动，并担任过湖南省铁路总办和黑龙江漠河金矿总办。他母亲是湖南衡阳人。最后，我再引一则金先生教林徽因儿女梁再冰、梁从诫唱儿歌的趣事来作本文的结尾。金教唱：“鸡冠花，满院子开，大娘喝酒二娘筛……”两个小孩顽皮地改唱道：“金爸爸，满院子开……”（作者：彭国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