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 王家驹！ ” —— 4 9 年前，李玉馨在清华校园一栋男生宿舍窗外喊了一声，这一声在1955级工程物理系核燃料处理专业那个“和尚班” 里引起的震动至今没有消退。在清华同学会上相聚时不少当年的“和尚”还经常会打趣地提到这一幕。当时，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中，王家驹应声走出宿舍，朝李玉馨迎了上去。她递给他一张纸条后，转身离去。看完纸条，王家驹脸色骤变，赶紧追了过去。

他这一追成就了一场在清华校园曾经轰动一时的“童话般”的婚礼。

近水楼台不懈追月

那么，李玉馨递给王家驹那张纸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故事呢？

这还得从王家驹出任清华合唱团指挥一事说起。1935年，王家驹出生在江苏无锡，1954年高中毕业后以优异成绩被保送到北京俄语学院留苏备部学习。一年后，因前苏联改变计划，他又被保送至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学习。

王家驹多才多艺， 入学不久考进了校文工团男生合唱团。在一次文艺活动上，他指挥班里演出了两个合唱节目，结果被台下观看演出的前苏联合唱指挥专家相中。没多久，学校有关领导就找王家驹谈话，问他是否愿意转行学指挥。王家驹写信征求父亲意见，他父亲却回信说： “ 要当戏子就别再回家！”这样，指挥便成了他的一项业余爱好，他开始担任混声合唱团指挥。有段时间，他每周日都会到中央音乐学院学习指挥，我国著名指挥家秋里和郑小瑛都曾教过他。

958年初，合唱队里又添了新生，一位长相十分漂亮、头发天然卷曲的女生引起了王家驹的注意，她就是时年2 0 岁的山东姑娘李玉馨。1957年，李玉馨高中毕业以优异成绩考入清华大学热工自动化专业学习。在张贴栏上看到合唱团的招生通知后，从小就喜欢唱歌的她报名参加了考试，顺利进入混声合唱团。性格文静的李玉馨令王家驹一见钟情，深深地坠入了情网，他决定寻找机会向她表白自己的爱慕之情。

1958年7月1日，文艺演出结束后，学生们都来到校园大操场观看苏联电影《两姐妹》，王家驹在人群中找到李玉馨后，挤到她身后，和她打了个招呼。电影放完后，王家驹对她说：“咱们在校园里走一走，怎么样？”李玉馨对这位英俊潇洒的指挥也满怀好感，于是很爽快地回答说：“好啊！”两人边走边聊。在校河边绕了一圈后，王家驹又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咱们交个朋友怎么样？”单纯的李玉馨以为只是做个普通朋友，仍然很愉快地答应了。

一个多月过去后，李玉馨发觉不对劲了——每周日王家驹都会往她宿舍门口的信箱中放张纸条，上面写着：“排练结束后等我！”除了唱歌，一心只想着学习的李玉馨决定结束这段关系。一个周日，她拿出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我们不做朋友了！”就往王家驹宿舍奔去，一进门发现他宿舍楼道里坐着很多人，便没好意思进去，最后绕到宿舍窗外鼓起勇气喊了一嗓子：“王家驹！”于是就有了前面提到的一幕。

童话婚礼轰动一时

王家驹追上去，挺着急地对她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怎么能不做朋友呢？”无言以对的李玉馨说了句：“我不想影响学习。”又扭头走了。

王家驹还没来得及继续加强攻势，便到吉林化工厂实习去了。回来后，他马上找到李玉馨，递给她一本日记，然后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李玉馨回到宿舍，迫不及待地翻看日记，日记里记录着王家驹在吉林实习的每一天的收获和心得，内容很多，但每篇结尾都有一句相同的话：“现在，你在干什么？”

王家驹认真学习的态度、对理想的追求，以及在业余时间对她的思念之情，在字里行间流露无遗，这一切深深地打动了李玉馨。就这样， 王家驹成功捕获了意中人的心，两人开始了长达5年的恋爱长跑。在这过程中，王家驹还请自己的研究生导师任家鼎教授对李玉馨进行了“面试”。

在文工团里，这对金童玉女般的恋人一起度过了许多值得回味的浪漫时光：1959年，合唱团在北京政协礼堂演出，周恩来总理就坐在台下观看节目；当年“五一”，文工团参加全国宣传党的教育方针活动，他们坐火车到上海演出……

美好的爱情令两人激情焕发，增添了无穷的学习动力。王家驹在核燃料后处理专业学习6年毕业后，又考上了该专业的研究生，并于4年后的1965年以优异成绩毕业留校，成为清华校园里一名科研教师。李玉馨1 9 6 3 年初同样以优异成绩毕业，分配到北京华北电力设计院工作。几个月后她与王家驹结束爱情长跑，登记结婚。

对清华校园明星人物的婚礼，在双方单位引起了很大轰动，有3 0 0多人到场，举行婚礼的华北电力设计院工会会议室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合唱团团长陈君燕都没能挤进门，一直在窗外张望。清华文工团合唱团来了好多人，他们以精彩的表演为婚礼助兴。团里派出一名同学主持婚礼，清华大学工程化学系党总支副书记为王家驹作证婚人，华北电力设计院仪控组组长为李玉馨证婚，场面十分热闹。婚礼结束后，新婚夫妇还到当时北京最好的照相馆王府井大北照相馆拍下一张浪漫的婚纱照。

一家四口分居五地

结婚时，由于双方单位都没有分房子，李玉馨在华北电力设计院招待所借了一间房子，两人将各自的旧被子和房间里的单人床拼到一起，再铺上新买的床单，开始了新婚生活。

1 9 6 5 年初， 李玉馨生下女儿后，终于在设计院分到了一间7平方米的房子。1968年，儿子出生。由于两人工作忙，每周才能见一次面，两个孩子在上幼儿园之前，都曾放在长沙奶奶那里（王家驹的父亲已从上海调往长沙工作）抚养。李玉馨很注重培养孩子的自理生活能力，两个孩子回到北京从小就开始做家务，女儿买菜比妈妈还会省钱，她还曾经用自己存了两年的零花钱（每月一块钱）给父亲买学外语用的磁带。一家四口日子过得平静快乐，幸福和谐。

1 9 7 5 年， 王家驹从清华大学调到水利水电部工作，曾先后在北电力设计院和华北电管局任职，1 9 7 9 年调到电力部核电局工作。那个时候， 核电局的工作不是很忙，闲不住的他便申请到电科院学习英语。因为有基础（读研究生时学过俄语和英语） ， 学得又很投入，学习班结束时他考了第一。后来，他听说电力部将选拔人才去法国学习，马上又开始学法语，学了四个半月后在班上又考了第一，被派往法国ACTM参加3个月的法语集训。在法国期间，他只要有机会就找当地人练法语，跟老太太都能聊半天；走在路上，只要看到法语就停下拼读，不会的回去就查字典，一定弄个明白。很快，他便在班里脱颖而出，成为中国外派学生中唯一一位从初级班跳到高级班的学员。

1980年，王家驹成为中国第一批派往法国学习核电技术的二十人之一，在法国学习了一年多。1983年，时任广东核电站（筹建）董事长的彭士禄点将，将他借调到大亚湾核电站工作，他经常在深圳和巴黎两地奔波忙碌。

那个时候，李玉馨也很忙，频繁到巴基斯坦出差，1985年一走就是一年半。女儿在北京上大学，儿子上高中，全都靠自己。提起那段时间，李玉馨笑着说：“我们一家四口，分居五地（她和丈夫都是在两个地方跑）。”

1986年10月，从巴基斯坦回到北京的李玉馨来大亚湾探望丈夫，得知他可能长期在此工作，专业对口的她便决定调过来。1987年，他们成为第一对从北京调至大亚湾核电站的夫妻。

妇唱夫舞快乐逍遥

在王家驹家里采访时，记者发现茶几上放着一叠稿纸，第一页是他从电视节目中记录下来的一道名叫“核桃明珠”的菜谱，第二页是他看碟研究国际标准舞时总结的每一步的动作要领，每页纸都记得满满的。跳国标和烹饪是王家驹退休后的两大爱好。

如果王家驹走在路上， 你很难将他与一位72岁的老人联系在一起。他身材不胖不瘦，腰板笔挺，头发一丝不乱，衣着整洁漂亮，走起路来轻盈优雅，似乎音乐响起他便会翩翩起舞，浑身都散发着不一般的气质和风采。

王家驹学跳国际标准舞与一次出差摔跤的经历有关。1995年，他到东北出差，在路上连着摔了两跤。联想到母亲说的话：“人老先老脚。”他意识到摔跤可能是开始衰老的征兆，为了练腿脚，他开始学跳舞姿优美的国标，先后花钱请了好几位老师。每天早上6点多，他就出门，走到大家乐舞场练习两个小时。他学什么都很认真，用他的话说就是“我要么不学，要学就专心投入地学。”1999年，在深港惠国际标准舞公开赛中，他和自己的一位老师配合，获得常青组摩登舞亚军，奖杯就摆在他家的装饰柜里。

现在，在荔枝公园舞场，王家驹的水平已经很难在同龄人中找到可以一较高下的对手，他就和自己比，买碟看书，争取舞蹈水平每天都有一点儿进步。

去年， 7 1 岁的王家驹去华山旅游，爬完了华山四座峰，只有北峰是乘缆车上去的。回来休息了两天，他又去跳舞了。

于有关节炎， 李玉馨不跳舞，唱歌一直是她的业余爱好。在家里，王家驹是她的老师和忠实的听众。她唱得好的时候，老伴的巴掌拍得格外响；偶尔发挥得不是很理想，王家驹就会提出自己的意见，比如“这个地方唱得有点儿拖了”，或“这个音没有唱准”。李玉馨很自豪地夸奖先生：“他耳朵特别灵，对音准和节奏很敏感。”

每次回长沙，王家驹都会为老伴精心挑选一些在深圳买不到的声乐教学光盘，比如黎信昌、周小燕和温可铮等人出的碟，家里现在有10多盘这样的碟。他还建议李玉馨专门请老师训练，只要有时间自己就开车送妻子去学。

李玉馨先后加入了“ 九九合唱团”以及福田区的“秋之语合唱团”，有段时间每周要出去唱7次。这两个合唱团经常在比赛中获奖，在去年的全国合唱比赛中，“秋之语合唱团”获得银奖。

每次排练快结束时， 很多老人都忙着回家做饭，李玉馨却总是一脸幸福地说：“我回家就吃现成的，我们家是我老伴做饭。”大家都非常羡慕她，夸她有福。

王家驹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对他来说做饭也是一个创造发明的过程，令他乐在其中。他经常看菜谱、看电视， 变换菜式和花样，有时候为做一道菜他可以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半天，家里装各种调料的瓶瓶罐罐分门别类地排了几排，多得就像开了间超市。新菜式得到夫人的好评和夸奖时，他心里充满了成就感和快乐。在采访中，他自我调侃地说：“老李是我们家的总政委和总参谋，我是总后勤，家务全包。”而心灵手巧的李玉馨则会做衣服和理头发。

1992年，李玉馨光荣退休后被返聘了9年，2001年后，过了5年退休生活，今年1月，业务能力突出、经验丰富的李玉馨应邀返聘回大亚湾担任技术顾问。但她仍坚持每周从单位回到深圳，参加合唱团的周末活动。

退休重拾热恋时光

年轻的时候， 王家驹说话比较冲，李玉馨就以静制动，很少在他激动的时候与他辩论。等王家驹冷静下来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就用行动来道歉——一会儿给爱人递杯水，一会儿问爱人想吃点什么。

对于4 4年的婚姻生活， 李玉馨的感悟是： “ 家庭里没有大事， 只要多站到对方的角度想问题，就会减少矛盾和冲突。” 2 0 0 5年， 她为7 0 岁的老伴买车，就是一次换位思考的结果。

2 0 0 3 年， 老两口到美国底特律的女儿家去住了一段时间，当时深切地感受到了不会开车的不便。回到深圳后，王家驹特别想买车，但李玉馨却很担心老伴的人身安全，为了让他过把瘾，就让他先去学开车。没想到，学会了开车的王家驹更加迫切地希望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汽车。每次老两口出去散步，他每见一辆车就会向老伴介绍车的产地、牌子和性能。终于，李玉馨不忍心了：“他现在是想抓住岁月的尾巴，尽情享受人生，再不让他开，他可能会遗憾终身。”最后，她让他购买了一辆安全系数很高的车。

这两年， 王家驹已经开车将广东省内各地跑了个遍（老伴不准他出省）。实现了又一人生理想的他，每次向老伴如数家珍般汇报自己那辆车的优点时，都会一把握住李玉馨的手说：“老李同志，谢谢你了！”看老伴那么开心，她心里也很高兴。

与一般的空巢老人不同， 王家驹夫妇很享受两人独处的生活：“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给他们空间，其实也是给我们自己留了空间。”退休后，夫妇二人携手畅游祖国的大好河山，先后去了黄山、泰山、张家界、九寨沟、西藏、新疆和云南等地。2003年两人结婚四十周年之际，夫妻俩还手挽着手一起去照了一组婚纱照。

王家驹总结说：“真正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退休时才刚开始。而要生活好，一定要有个老伴，老伴还是原配好啊！”每周三，他都会专门开车到大亚湾，为老伴送去一桶盛满了爱的离子水（他认为，弱碱性水对健康有利），在黄昏陪着老伴到撒满夕阳余辉的海边散步，共享二人世界甜蜜的快乐。每当此时，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半个世纪前热恋的时光，不同的是当年的激情已经沉淀为融入彼此生命的浓浓亲情，多了一份由44年的岁月磨合而成的和谐和默契。（欧阳炜）

(选自《清华人》2007年第3期，总第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