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岁的张光斗先生坐在并不很舒适的沙发里。两个小时的采访中,他总在强调一个词——深仇大恨。 张光斗先生祖籍江苏,1912年出生。 我1918年开始上小学。北洋政府签订“二十一条”以后,我们都积极抗日,抵制日货,家里的日本货都拿来烧掉。我们家虽然在上海乡下,但也参加了抵制日货。从那时起,我就对日本人很恨。 1931年,日本侵占东三省,实行殖民统治、“三光”政策,很多东北人都逃了回来。记得有一首歌:“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老人轻轻地哼唱着。这首由张寒晖作曲的《松花江上》当年曾在中华大地到处传唱,歌曲唱出了“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民众以至中国人民的悲愤情怀。 1935年,张光斗先生考取了清华大学水利专业留美公费生,赴美国加州大学学习。1936年,获得加州大学硕士学位。1937年,获得哈佛大学硕士学位,并获得高额博士奖学金。但在这年7月7日,“七七事变”爆发了。 1937年,日本人侵略中国,中国老百姓死伤很多。我获得了哈佛硕士学位,得到博士奖学金。但如果国家没有了,读博士没用,所以我回来了!那时,清华留美办事处主任孟治、哈佛工学院院长都劝我不要回国。但我说:“我的国家在抗战哩,我不回去不安心!” 还没有博士入学的张光斗先生回国了。在他回国前,哈佛工学院院长写信给他:“你爱国,回国抗战,我不能留你,可是哈佛的门永远向你开着。你什么时候回来都欢迎。” 回国时,到上海的飞机已经不通了。我乘飞机到香港再转往长沙,在那里没有找到抗日的组织。后来,我找到资源委员会,它是管工业、电业、矿业的,安排我到四川修水电站。 1937年11月,我离开南京。那时离开南京的人特别多,都是有权有势的。后来,好不容易通过私人关系登上了导淮委员会的小轮船。我在九江下了船,自己买票从汉口到了重庆。我是11月走的,12月发生了南京大屠杀。我的命差一点丢在那里。 到达四川后,张光斗先生随即投入水电站建设,但却遇到了重重困难。 那时候没有钱,修不起大的水电站,我们就修小的水电站。虽然小,可是很困难,因为没有材料,水泥很缺少,钢板更缺少。我记得修仙女硐水电站时没有钢板。那里有个轮船沉在江里,我就想办法把它拉起来,将船上的钢板取下来,将铆钉的部分割掉,成为一块钢板,非常艰苦。 在张光斗等人的努力下,四川先后建成了一批1000多瓦到3000瓦的水电站,为万县等地的军工生产提供了电力,支援了抗日战争。1943年,张光斗被委派到美国学习、考察水电站工程技术。 我碰到水利水电大坝权威萨凡奇。他说,1944年要到印度做顾问。我问他能不能到中国看一看,他同意了。1944年,他到中国看了七八个中型水电站。美国大使馆又让他去看看三峡。 那时,宜昌已经被日本占领。萨凡奇站在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用望远镜看,他认为三峡水量丰富,是个很好的地方。从那以后,美国大使馆就代表美国政府向国民党政府表示,美国愿意贷款10亿美金帮助中国修建三峡工程。 那时我在美国,萨凡奇回到美国说他要搞三峡工程,我当时就反对,并三次写信给资源委员会,说这个要不得。可是反对没用。 1945年,国民党政府让我陪美国工程师回来修三峡工程。1947年,国民党军队战败,没有美金支付给工程师,美国就说我们停止吧,我一听很高兴。那时,我们成立了水利勘查队,收集了很多资料。 这些宝贵的资料在新中国成立后发挥了重要作用。但这些资料的保存,却也有一段曲折的经历。 1948年初,资源委员会下命令,让把所有资料装箱子,送资源委员会带到台湾。当时,我是水电总处总工程师,所有资料都归我管。 当时我很为难。地下党袁定庵、龚宏骑找我了,他们说由我出面,工作他们做。后来,装了22箱子假资料送给资源委员会,我在单子上签了字。而真正的资料运到了上海租界的仓库里。 东西运走了,张光斗先生的去留则成为另一个焦点。 在大学的时候,我有个同学叫顾德欢,他参加共产党,也劝我参加。但我家庭观念很深,家里很穷,供我上学很不容易,如果参加革命了,下不了决心,所以我没有参加。 1948年,我在南京,淮海战役打响。共产党来了我欢迎,我不逃走。美国的教授请我到美国去。我想,是中国老百姓把我养大的,我不为中国人工作,到美国干吗去?台湾的朋友请我到台湾去,但台湾没有大江大河,我干吗去? 1949年4月23日,南京解放。我那天去欢迎了共产党的军队,很高兴。 讲述过去的岁月,这位90多岁的老人依然激情澎湃。而讲到今天,老人语重心长。 新中国成立前,国际法庭判处东条英机为战犯。我们对他们有深仇大恨,可是很多青年人对历史不大清楚。和日本友好可以,可日本的教科书不承认侵略,小泉首相参拜靖国神社,我们不要忘记。人们常说,前事可鉴,以史为鉴。我想年轻人应该好好考虑这个问题。(新闻中心记者张莞昀采访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