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愿做文学殿堂里的“导游”——访中文系徐葆耕教授

2005-01-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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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做文学殿堂里的“导游”——访中文系徐葆耕教授
作 者:学生记者 何美 发布日期:2005-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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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葆耕,1960年毕业于清华大学水利系,毕业后没有实现“走遍高山大河的梦想”,却成为清华园里的一名教师,一教便是44载春秋。他被誉为理工王国中的文学家,先后开设了“西方文学思潮与作品”、“基础写作”、“影视创作论”等多门课程。1994年获北京市教学优秀一等奖,1995年获北京市优秀教师称号。他讲课富于激情和诗意,在清晰严整的逻辑语序中时有幽默的警语出现,学生称“听徐葆耕老师讲课是一种美的享受”。

   2004年一个秋天的上午,在清新静谧的荷清苑,记者对徐葆耕教授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的采访,以下是徐葆耕教授的口述实录。

记忆中并未尘封的教学生涯

   我是1955年考入清华的,1960年毕业后留校任教,算起来已经是有44年从教生涯的老清华了。现在还记得1960年9月,我第一次登上讲台,那时候刚刚毕业,非常紧张。刚开始我是在革命史教研室,教中国革命史。后来文革当中教学有停顿,断断续续的。从1978年开始教“西方文学”(陷入回忆)……也许比这还晚,在1982年的时候,我开始教“基础写作”,此外还有人文学院的入门课“清华人文精神”等。

   1998年,台湾暨南大学邀请我去担任客座教授,我开的研究生课程是“中国现代学术史”。给本科生开设的课程是“影视创作论”,因为我曾于1981年创作了电影剧本《邻居》(合作),拍成影片后获1982年“金鸡奖”和文化部优秀影片奖,后又参与电影《普通人家》《孤帆远影》《峡岭的风》《闷热的星星》等剧本创作。我会让学生在课堂上表演电影片断,练习电影蒙太奇手法,学生很喜欢这样生动活泼的授课。

“只有触动了学生的灵魂,他们的眼神才会焕发出光彩。”

   文学课的讲授需要你怀有激情,你是真心喜欢你要讲的内容,感到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你的学生们。当然有些课程比如文学史出现了学科化的趋势,你得遵守这一学术规则,但要提防这种趋势抽走文学的灵魂,一味分析作品结构、思想内容等,完全是中学课堂的延伸。准备讲义的时候,要从自己的感受出发,对学生讲实话。“我看了这篇作品,但是没有感觉。”你要对学生讲实话。如果你读了一部作品很激动,是在哪一点上受触发,你要琢磨透了,然后告诉学生,让学生也跟着受触动。这不是死板的知识,而是能够触动学生心灵的感受。所以,一定要看学生的目光。只有触动了他们的灵魂,他们的眼神才会焕发出光彩。

   比如讲托尔斯泰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安娜下火车后,发现丈夫的耳朵有些不对劲。你仔细琢磨,夫妻生活8年了,此前从没发现丈夫什么毛病。但是去了趟莫斯科,就发现他的耳朵不正常了。这就预示着发生了变化。因为她遇到了沃伦斯基。即便她在火车上一再告诫自己忘记沃伦斯基,回到家庭和孩子身边。但是从她下火车第一眼看到丈夫,她就发现自己回不去了。这些细节就是我自己在阅读中的感受。安娜的感觉是一种很普遍的心理学现象。比如某位同学被班主任批评了一顿,他觉得不满,但是只能闷在心里呀。当同学见他闷闷不乐,便问他怎么啦,他不好说或者觉得也不该说,于是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咱们老师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他把对老师不满的情绪转移到对老师容貌的评价上了。所以,阅读讲课的时候一定要自己有感受,在研究之后有自己独特的看法。

   《安娜·卡列尼娜》产生的历史背景和主题思想,大学生完全可以从书本上找到,而且往往都是大同小异的介绍。只有带着自己的感受去讲课,才能使学生不仅对安娜有了一定认识,而且能举一反三,认识到读书不能浮光掠影。读书的时候如果咯噔心动了一下,那就要琢磨,从而得到思索和启发。

   还记得我读初中的时候,在报纸上看到名列“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排行”榜首的是托尔斯泰,于是就捧来他的《战争与和平》,一看厚厚四本,心里也害怕,但是一想,这么伟大的作家,我一定要看。看着看着,我就很惊讶:自己有些难以启齿的念头,从来没有向人讲过,怎么会在书中人物身上发现呢?真是奇怪,自己的秘密,这老头竟然写到书里去了。我当时看得心里砰砰跳,常常四处张望,唯恐被人看到。其实不管是中国人还是俄国人,作家对人类心理的了解相当透彻,而人与人心灵底层的内质是相通的。现在我们提倡“启发式教学”,老师对于自己所要讲授的知识,也要从启发得来。

   有些人可能会说,看,才初中生就有见不得人的想法,但是我不耻于讲出来。讲一些自己的切身感受,学生会觉得你很坦白,不是装腔作势,自以为学问高就拿姿摆态。有的老师认为只有保持距离才能维护老师的尊严,但是我强调平等和心灵的交流。如果讲到学生心坎里去了,他们会觉得听课是一种愉快的享受。

“讲课的激情是自然而然的。”

   徐葆耕老师的课在清华是有口皆碑的。BBS上有人课后感言:“大师就是大师,讲课精彩、有力、丰满。课后掌声持续不息,是我在清华上到的最perfect的课之一了!!第一次上课没有睡觉!”

   在徐教授所著的《紫色清华》中,很多读者对其中一则故事感触颇深,那就是朱自清的日记,朱自清日记中两次记录了他的梦,他梦的不是他得到了什么学术上的荣耀,也不是他快担任什么重要的行政任务了,而是学生对他的学问不满意。那么徐老师教学生涯中最愉快和最难过的事各是什么呢?

   最愉快的当然是接触到学生那满意和兴奋的目光。一堂课下来,如果学生的目光很有光彩,那我就很高兴。最难过的事当然也是取决于学生的目光。如果他们眼神无精打采,那我就会感到失落,因为这堂课可能没上好。

   上课需要激情,但这种激情不是刻意的要求,而是讲课时间长了,形成了一种习惯。人肯定会有心烦的时候。文革的时候,我们老挨整、受批判,有时候在家里很烦,心想要是取消课堂就好了,骑车走在路上心情还不好,但一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一看到学生,就自然而然地兴奋起来,所有的烦恼统统都关在门了。这不需要特别调整,教课时间长了,你又喜欢这一职业,激情是自然而然的。我基本上没有出现过在讲台上找不到激情的感觉,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担心。

“我不做导师,只做导游。”

   教师要成为学生的楷模,但不要以楷模自居,尤其不要教训学生。“人是不可教诲的。”钱钟书先生年轻时就说。你只有引导学生往正确的方向发展,而不是教训他。所以,我不做导师,只做导游。我领着学生们在文学的殿堂里游览,尽量让学生产生兴趣。但社会是多元的,学生在上午听课的时候,觉得你的观点很好,等到下午看报,就有可能推翻你的观点;再到晚上一上网,还有可能认为你老师的想法很落后。所以,老师的授课只是学生接受的信息之一。但是,老师要有引导作用。

   中央电视台采访我的时候,播放了我讲授《安娜·卡列尼娜》一课的片断。但并不是所有的作品我都能讲好。作品感受得深的,我就讲得好,比如托尔斯泰、莎士比亚和巴尔扎克。但是到了现代派,我老感觉自己讲得不到位,自己这个年龄阶段在理解上有困难,这是没法克服的,就让年轻老师来讲好了。每一个老师都有局限性,你要承认这一点。

教师印象:“望之俨然,即之温然。”

   多年来,徐葆耕求贤若渴,为清华中文系请来大批优秀年青教师。原来任职河南大学的解志熙教授,提到徐葆耕两下开封礼聘的往事仍然十分感动。

   现在,我们清华文科进了很多年轻的有才华的老师,他们是学校的希望所在。希望学校创造更好的条件,帮助解决他们生活上的困难。同时希望这些教师不断提高自身的思想文化品味。有些老师学问很大,著述很多,但实地一接触,你会发现他的兴趣根本不在学术上,而是如何弄到更多的钱,或者耽于系里领导如何如何这些鸡零狗碎之事,本身的素质并不高。

   “名高任重,气度雍容,望之俨然,即之温然。”以前,老师与老师之间互相谦让敬重。陈寅恪为王国维碑撰写的碑文中曰:“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有些老先生虽然迂,但是很可爱,有气质和风度。钱钟书先生学贯中西,谈吐不俗,但心淡如水,拒绝在媒体上露面,即便是一位外国人想要电话预访,他也回复说:“鸡蛋好吃,不一定要见老母鸡嘛!”但现在的人很难免俗。一位北大教授感叹说:“咱们这些人怎么也看着不像个教授。”也许我们这些人的学术已经超过了前辈,但是气质、风度的修炼功夫远远不如前辈。

有种情感可以这样回忆

   我喜欢看电影,听萨克斯和小提琴。我五十年代初的时候学过弹钢琴,是在北京五中的时候一位音乐老师教的。他每天中午都教学生弹琴,全部都是义务教学。老师一周安排两个中午教我练琴。课余时间,老师约我去他家。在老师家里,老师弹钢琴,我在旁边伴唱,师生关系非常融洽。

   那位老师真好,他除了义务教琴,还资助了两个很穷的学生。其中一个曾经在世界青年联欢会上获奖,后来成为天津音乐学院的教授。五十年代真有好多宝贵的事情。可是如果在现在这个时代,他肯定不能成为钢琴家,光那些高昂的授课费就交不起。

   徐葆耕老师说,他手头还有几本书要写,包括俄罗斯文学的书;在中国电影诞辰100周年之际出版影视创作讲义。此外,他还在和北大中文系与人民教育出版社合作出一套中学语文教材。

   木叶青山绿色浓,风吹满湖柳未黄。愿徐葆耕老师“葆耕”不辍,永葆激情。

(转自清华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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