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刘东生院士要去参加由中科院举办的“沙尘暴国际研讨会”。 当我回想起我研究沙尘暴的历史,有一点是非常重要的,是沙尘暴促进了我对黄土的研究。 1942年,刘东生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地质系,开始从事古生物学的研究,12年后,也就是在他37岁那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使他对黄土产生了兴趣。 张恒:我们知道在1954年以前,您一直从事骨脊椎的研究,但是是什么原因使您对黄土产生了兴趣呢? 刘东生:也可以说是一个偶然的经历,有一次我在三门峡,晚上出去的时候看到有一排一排的灯光,就像楼房似的,但是不知是什么,非常奇怪。为什么在山沟里头会有一排一排灯光?所以我们第二天就到那儿去看,一看就发现灯光是从很多窑洞里面出来的,因为当时老乡都住在窑洞里面,而窑洞是打在一种红颜色的粘土里面。这红颜色的粘土后来鉴定说就是古土壤。这样一个发现对我来说无疑是非常重大的发现。 张恒:就这样一件事就对您有这么大的震动吗? 刘东生:是的。因为当时对黄土的成因有三种说法,一种是认为河流把它冲来的;一种认为是山前洪积扇造成的;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是风成的。找到了古土壤也就无疑说是找到了风成的确切的证据。所以这样就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张恒:其实说起来挺简单,其实这样一个小小的发现激发了您对黄土的兴趣。这就印证了人们经常说的一句话:科学问题的提出往往源于对一件事物的好奇。 刘东生:是的。当时要不是这样好奇,看看是什么东西的话,也许就错过去了这个机会。 风成说的证实表明了我国的黄土高原是千百万年来由大风带来的尘土逐渐沉积而成的,这一发现使刘东生认识到了黄土的价值,在他看来,黄土就像一部神秘的天书,每一层都蕴含着一个地球故事,为了读懂这些故事,他走遍了每一寸有黄土的地方。 张恒:这一晃将近50年的时间,(您)始终能够瞄准黄土。这中间我想一定有很多很多艰辛或者困难。 刘东生:1957、1958年这个时候,我们穿过了黄土高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10条大的1000多公里的剖面。 张恒:全是步行? 刘东生:全是步行。所以那个时候,可以说是最艰苦的时候,但是也是我们收获最大的时候。 张恒:吃住全是在野外? 刘东生:吃住全是在野外,全是步行。最初还带着行李,后来因为带行李走起来很慢,麻烦,干脆连行李也不带了。这样我们可以说从三维的,从立体的,上下,左右对黄土高原有一个起码的了解,这个了解给我们奠定了以后发展的基础。 张恒:常年成天面对黄土也是够枯燥的,您觉得有乐趣吗? 刘东生:我记得我在瑞士做黄土的古地磁时,我们在洛川打了一个岩心,有150多米,我们5公分取一个样。每一个样我还拿锯子把它锯成小方块,然后每一个小方块要放到仪器里头来回测,要测几个方向。每天就是这么样子重复地操作,但是测完了以后,画出图来我们觉得有点奇怪。 张恒:怎么奇怪呢? 刘东生:就是这个图好像似曾相识啊,好像是在哪个地方见过。但是还不知道什么东西。(我)忽然间想起来以前看过的深海里面的沉积的曲线,氧同位素的曲线跟磁化率的曲线很像,赶快找书拿来一对,真是那时候,(我)高兴得跳起来了。 张恒:那是最快乐的时候。 刘东生:没有想到完全彼此互不相关的两个工作做出来的曲线是可以对比的。两条曲线的相像证明了我国的黄土高原和深海沉积物一样,记录了从古到今环境的变化。黄土也因此和早些年被发现的深海沉积物、极地冰核并称为解读古环境的三部天书。这个研究成果使刘东生在2002年获得了环境界的诺贝尔奖??“泰勒环境成果奖” 。 为了从全球角度来研究黄土,刘东生在73岁的时候还去了南极进行考察。 张恒:我听说您74岁去了南极,79岁去了北极,有人说您是偷渡去的,也有人说您是软磨硬泡去的? 刘东生:因为当时像我这个年纪,去这样的地方,首先一个人家考虑到你身体情况能不能适应这个环境,但是我自己还算好,于是没有得到领导的批准就冒险去了,但是实际上身体还可以,而且还能够在那儿做些工作。 张恒:其实您这么大岁数,完全看文献就够了,为什么还要亲自去看呢? 刘东生:百闻不如一见,这个事一个是百闻不如一见,另外一个呢,南极我们现在知道,2000多万年前这个时候,有黄土存在。但是南极的冰盖的形成,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才形成的。所以这几个东西我觉得联系起来看的话,对于我们更好地理解黄土,或者说把黄土的工作更好地提高到一个全球性的问题来认识的话,还是有意义的。 张恒:现在您已经是85岁了,还有机会经常到野外去吗? 刘东生:我争取,我还是争取,争取每一次到野外的机会。每一次我都觉得补充了自己的脑子,同时也使得自己的身体更有力气。所以这倒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使我能够得到新的东西。 刘东生:我们黄土的研究过程,也可以说是整个科学发展的历程。经过我们几代人的努力,共同把这个黄土工作做出一点成绩来,这是非常值得欣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