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本文为彭凯平教授2020年11月5日在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陈岱孙先生诞辰120周年纪念研讨会上的发言

今年是我国经济学界一代宗师陈岱孙先生诞辰120周年。陈先生1900年出生，1997年以97岁高龄辞世。可以说是人生百年，更是一位中华民族近现代大历史变革的见证者、亲历者与躬行者。陈先生一生高洁，立德、立功、立言，是一代宗师，更是后辈吾等的人生楷模。为缅怀陈岱孙先生，继承并弘扬他倾毕生精力专注于学术与教育事业的治学态度与奋斗精神，特撰短文，深表纪念。

百年人生似鸿鹄

陈岱孙，原名陈总，1900年10月20日出生于福建闽侯一个书香家庭。少年时代便打下了坚实的文史功底。1918年夏，陈岱孙考入清华学校（今清华大学）高等科三年级。1920年夏，陈岱孙以优异的成绩从清华学校毕业获公费留美资格；1922年先生从美国威斯康辛大学毕业，并获金钥匙奖；1922年陈岱孙进入哈佛大学研究院深造，1924年获文学硕士学位；1926年获哲学博士学位。1927年陈岱孙归国任清华学校大学部经济系教授；1928年起任清华大学经济系教授和系主任，次年起又兼任清华大学法学院院长。抗日战争期间历任西南联合大学经济系教授、系主任、商学系主任；建国后，1952年，陈岱孙任中央财经学院（现中央财经大学）第一副院长；1953年以后任北京大学教授、经济系主任等职。陈岱孙还历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二、三、四、五、六、七届全国委员会委员，六、七届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曾任北京大学校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外国经济学说研究会理事长、中国金融学会常务理事、中国世界经济学会顾问、《经济科学》杂志主编、《中国大百科全书·经济学》编辑委员会副主任等。

陈先生的一生是波澜壮阔的一生，更是与时代同呼吸共命运的一生。他是中国近现代历史的见证者、亲历者与躬行者。他在弱冠之年夸入清华学校时就立下“经济救国”的志向，并以自己的整个人生卓越地践行了青年时代的鸿鹄之志。

陈岱孙立学于清华，立业同样是在清华。他是早期清华经济学系的筹建者与主要负责人。1928年，年仅28岁的陈岱孙担任了清华经济学系的主任并承担财政学、经济学概论、经济学说史三门课程的教授工作。从那时起，开启了陈先生长达70年的教学生涯。

陈先生精于学术，擅于启蒙，学识丰厚，长袖善舞。执教70年，育人无数。他埋首书斋，又心怀天下。他著书立说又躬身实践。他是一位经济学家，也是一位教育家，还是一位热爱祖国、坚持真理、追求进步的学人。面对时代的大变动，他敢于对关乎国家发展、民族独立等大是大非的问题做出回答。1945年10月1日，他和联大10位教授联名致电蒋介石、毛泽东提出对国是的主张，反对国民党独裁统治。1948年清华园解放前夕，他挺身而出，和进步师生一道坚决抵制国民党政府将学校南迁的计划，坚持留在北京迎接清华的解放和新生。在1952年院系调整时，陈岱孙离开了清华，但他对清华的热爱之情从未改变。1980年校庆时，这位当时已80高龄的老人欣喜地表示，愿为新恢复的经济管理工程系“尽我们的力量，做我们力所能及的事”。自1981年太阳成集团tyc33455cc恢复活动以来，陈岱孙先后担任副会长、名誉会长，为联络海内外清华学子加强彼此间的联系与交流、关心母校发展付出了很多心血，他是为母校工作服务年限最长、奉献最大的校友之一。

回顾自己的一生，陈岱孙先生曾谦虚地说：我这辈子只做了一件事——教书。1997年7月27日，他平静地走完了他那97年平凡而杰出的一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对护士说：“这里是清华大学”。

不朽三立照汗青

陈岱孙先生一生致于学问、著书立说、教书育人、德行高洁，堪称士林典范，他完美的诠释了中华传统优秀士人“内圣外王”的生命追求。立德、立功、立言，“不朽三立”成为当世之翘楚，后世之楷模。

陈岱孙先生少年时起于私塾，满腹经伦；青年时期即为清华同学与师资中坚；壮年时于危难中维系西南联大；抗战胜利后在清华复校中居功至伟；知天命之年受命组建中央财院，而后又长期执北大经济系之牛耳，毕生功业煌煌，是谓“立功”。

陈岱孙先生一生所著之经济学文章著作，虽惜墨如金，然而蔚开一代风气，堪称中国经济学之宗师。他通晓东方与西方，对苏联的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也有过系统研究。他以毕生的精力，辅以深邃的学识，在高龄之际用十年时间发表了巨著《从古典学派到马克思》，主编了《政治经济学史》等，为中国的经济学开创崭新的研究方向树立起不朽的学术丰碑，是谓“立言”。

陈岱孙先生一生坚持“治学如筑塔，基础须广大，然后层层堆建上去，将来总有合尖之一日，学经济学欲求专门深造，亦应先奠广基。”因此鼓励学生不仅要注重“本系课程的基础”，而且应注重诸如政治、历史、哲学、心理、算学等知识的基础。大力倡导“理论、事实及技术三者兼重”的学习方式。凡是与陈岱孙接触过的人，无论是共事多年的同事、朋友，还是受业的弟子，大家均视其为“谦谦君子”。综观陈岱孙的一生，他对工作、学习、生活都在追求完美、坚持真理、 追求永不停息的进步。人们称之为“一个在精神上真正的贵族！”是谓立德。

立德、立言、立功，贯穿了陈岱孙先生整个的人生，他的人生也因为这不朽三立而具有了永恒的价值。他出生于诗书簪缨之家，但从未贪图荣华安逸；他卓荦不群，又饱经时代沧桑，深察世情冷暖。他虽不苟言笑、清峻严肃，但内心火热，家国情怀、提携后代之心至死不渝。朱自清先生曾写诗曾称陈先生年轻时代在清华园“浊世翩翩迥不群”，可是朱自清先生没有看到陈先生耄耋之年的慈蔼微笑、对人间世事的宽容与悲悯，那是一位世纪老人留给这个世界的温暖余晖。他令人敬畏的人格独立、人文独立、人生独立不仅成为时代学人铮铮风骨的代表，更为后人树立起一座伟大的人性之光辉的丰碑！

行胜于言，这在陈岱孙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从陈先生一生言行中，可以看到多灾多难的20世纪中国知识份子的爱国主义精神和中华民族雍容宽厚、博大深沉的民族性格。

王曙光曾这样评价陈岱孙：“他一生淡泊，孤独，终身未娶，将全部的精力贯注到教书育人之中，对他而言，教书不仅是安身立命的职业，更是他全部生命的诠解方式，这种诠解几近一种宗教式的虔诚和投入。”

让我们记住这位孤独而神秘的清华学子，让我们缅怀这位高贵又超脱的时代巨匠。他的百年人生，注定不同凡响。他的不朽三立，总是使人蓦然忘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