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厚群,生于江苏无锡,今年90岁。水工结构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获得国际大坝委员会终身成就奖。他主持编制和修编了我国《水工建筑物抗震设计规范》等多本规范;带队建成了我国第一座大型三向六自由度模拟地震振动台;在解决三峡、南水北调、小浪底等重大水利水电工程的抗震安全问题上,作出了创造性贡献。
“我们国家现在大坝的数目在世界上是首位的,从水利资源来讲,在全球也是第一位的。大坝和房子不一样,它是蓄了一盆水,大坝一决口,洪水下来淹没下面一大片……”
九十岁高龄的陈厚群依旧“闲不住”。在他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办公室的桌上,堆着刚刚打印出来的英文文献,时刻关注水工抗震前沿研究,早已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水工抗震,是个交叉边缘学科,陈老说话语速不快,谈到从事了一辈子的专业,依旧带有敬畏之意。他说:“我们国家是一个多地震国家,大坝决口造成的次生灾害可能远远重于它本身的损失,所以对大坝抗震有特殊要求,这方面任务特别重。”
留学在外,心系祖国建设
1932年出生于江苏无锡的陈厚群,18岁时考取了清华大学土木系,两年后公派到莫斯科动力学院水电系留学。1958年毕业时,由于成绩全优,表现突出,导师极力邀请他留下来,殊不知此时的陈厚群,早已归心似箭。
“那时我刚刚入党,而且我们国内已经开始了五年计划的建设,我迫切希望回国参加五年计划建设,所以我婉言谢绝了他。”陈厚群说。
1954年,陈厚群(前排右)在莫斯科动力学院与同学合影
1954年,陈厚群(中)在苏联斯大林格勒水电站工地实习
1954年,陈厚群(右)在苏联水电站工地实习
回国后,陈厚群分配到了刚刚成立不久的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从此,他的人生与祖国的江河湖海紧紧相连。
1958年,陈厚群回国时留影
我国水工抗震开拓者
新中国成立之初,各地水利工程如雨后春笋,但在抗震设计方面,还是一片空白。1962年,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的重点工程之一——广东河源新丰江水库大坝发生6.1级地震,河源房屋倒塌。历史上很少发生过地震的广州,距离震中只有200公里。30岁的陈厚群临危受命,打开了我国水工抗震的大门。
“大坝要失事的话,直接影响到广州,所以国家非常重视。我们院的副院长是黄文熙学部委员,他说我们得成立专门研究抗震的队伍,让我负责组建。我在学校没学过抗震,当然困难很多,但是工作需要,所以要做好。”陈厚群回忆说。
新丰江大坝
经过了数次抗震加固,新丰江大坝成为了世界上第一座经受住了六级水库地震考验的超百米高混凝土大坝。大坝保住了,水工抗震的相关研究才刚刚开始。没有可参考的资料,陈厚群跑书店、啃专业书,四处请教,还去学了电子计算机。
到那段经历,陈厚群说:“我刚到水科院的时候是用手摇计算机,解5个自由度方程组就要摇整整一天。黄文熙先生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解40阶的方程组。当时我们国家对外开放的就是中科院计算所的一台103型电子计算机,院外任务多安排在深夜,我算完已经夜里三点多了。当时算出来后那个高兴的劲儿啊,一路上骑着车,非常高兴。”
必须要追到地震最中心
我国水利水电工程多,是天然的“实验室”。在陈厚群看来 ,“地震就是命令”,哪里有地震,他就赶忙跑去哪里,在废墟中获取各项数据。
1976年唐山大地震,惊醒了正在北京家中熟睡的陈厚群。爱人出差在东北,陈厚群意识到作为抗震工作者,此时此刻必须奔赴岗位。将两个幼小子女托付给邻居后,他连夜赶往单位,中午受命乘军机飞往唐山,了解距离唐山15公里的陡河水库的震情。
“别人在地震的时候都撤退,我们必须要进去,而且要追到最中心。因为有些东西过了就看不到了,所以必须要取到第一手资料。要从中检验方法、改进方法,去发现问题,再想办法解决问题。”陈厚群说。
逆行者的思考
逆行的陈厚群,从不畏艰险。一次次的逆行后,他开始思考,如何制定我们国家自己的水利抗震设计规范,这又是一次从零开始的探索。
耗时七年,陈厚群负责建置了我国第一座大型三向六自由度模拟地震振动台,推动中国水工抗震研究更上一个台阶;编制并修订规范、攻克300米级高拱坝抗震技术难题……
三向六自由度宽频域模拟地震振动台
每次地震发生时,陈厚群都力求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在实践中总结地震规律,修改完善设计规范。直到2018年我国首部水工抗震国家标准正式发布实施,我们的混凝土高坝抗震从追赶逐渐向引领世界迈进。
左图为1978年我国第一部水工建筑物抗震设计规范,右图为2018年行业标准升级为国家标准
陈厚群说:“我们在强震区建了那么多高坝,西南建了好多300米级的坝,抗震都是根据我们研究的结果来设计的,整套程序全部都是我们自己研发的。国之重器要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尽管开始很困难,但是毕竟还是走出了一条路子。我们从追赶,到后来并跑,现在很多方面还起到了引领作用。”
2003年5月16日,三峡工程蓄水及试通航验收专家组合影(一排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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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0月,陈厚群(一排右六)参加溪洛渡水电站混凝土拱坝优化设计审查会
2012年,80岁的陈厚群再次出任三峡枢纽工程质量检查专家组组长。他与团队曾数十次深入工程现场,提出数百条建议,光一项三峡升船机的抗震设计等级建议,就为国家节省了十几亿元资金。三峡工程竣工时,他感叹:“新中国成立前,全国装机容量总共才58万千瓦,现在我们三峡一个机组就70万千瓦了!”
陈厚群说:“三峡设了世界上最先进的地震监测台网,我们时刻都有监测,每个地震都不放过。到现在为止,它基本上已趋于稳定。”
2011年,陈厚群接受国际大坝委员会终身成就奖
国家需要,义不容辞
郭胜山是陈厚群的博士研究生。他经常跟随老师,头戴安全帽,身着冲锋衣,忙碌在各大工程现场。逐渐地,他发现老师教给他的,远不止于学术。
郭胜山说:“中国工程院启动了一项重要任务,陈院士担任项目顾问兼抗震组组长。这个项目的时间安排非常紧张,他亲力亲为,制定项目工作计划。我经常看到陈院士半夜两三点发来邮件,当时他已经89岁高龄了。”
陈厚群(左一)参加南水北调中线穿黄隧洞工程通水运行情况调研
如今90岁高龄的陈厚群依然挑着南水北调工程专家委员会主任和南水北调后续工程专家咨询委员会顾问的重任。“国家需要,就义不容辞地努力去做”,这句60多年前发自心底的誓言,陈厚群坚守终生。
“我们的工作都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震非常复杂,虽然困难,但这是国家需要,就应该义不容辞地努力去做。边干边学,在干中学,必须要把这个工作做好。只要存在一天,我就尽力干。”陈厚群说。
记者手记:
我是记者李昊。聊及过去,有一个颇有意思的“巧合”。陈厚群中学时代曾创办油印小报,取名为“奔流”。虽后来与文学路无缘,但陈厚群的确用了毕生的时间,在祖国的高坝大库上续写了一江清水的“奔流”。
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干到底,这就是陈厚群信奉的朴素道理。
陈厚群不喜欢被人称作水工抗震领域“奠基人”,他说“我只是站在前人肩膀上,做了一些攀登”。这“轻描淡写”的攀登,对陈厚群而言,是一万里的回国路,六十年的砺剑志,一辈子的报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