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近日,热心校友推荐了一篇回忆1962级物八校友孙凤鸣同学的文章。孙凤鸣同志1962年进入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学习,在校期间担任了系政治辅导员。他毕业后到湖南从政,先后担任湖南株洲市东区区长、湖南醴陵市市委书记,1988年国务院成立张家界市(当时称大庸市),他受命整合当地旅游资源,先后担任张家界市委常委兼武陵源区委书记、张家界市委常委政府秘书长,张家界市人大主任。
孙凤鸣同志在醴陵和张家界都有很高声誉,他曾经的同事、部下回忆创业张家界的历史写的《回忆同孙凤鸣同志一起工作的日子》最近在微信公众号发表,引起了很大反响。校友们纷纷建议在总会的平台上编发,让更多校友看到清华人在社会公共事务管理工作中的默默耕耘和奉献。
孙凤鸣同志调离武陵源区已经8年了。他是在张家界市委常委、武陵源区工委书记任上离开我们的。之后,他调任市委秘书长、市委副书记、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最后离开张家界赴任湖南省体改委。8年光阴似箭,武陵源区委领导换了几届,景区面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们仍然怀念着当年艰苦创业的那些日子,怀念着和孙凤鸣同志在一起工作时的情景。
刚到张家界的孙凤鸣同志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1989年一开春,就下了一场大雪。记得那天,我是踏着冰雪走进原大庸市委大楼会议室的。当时我正在侨辉中学任教,通知我去那里开会的,是一位叫邓克敏的年轻干部。我上了来接我的车——一辆半旧的212吉普,此前,我没有坐过小车,更从没进过市委这样的大机关。
一到会议室,哈,看到很多熟面孔,不少老朋友都在。他们中有陈自文、刘本银、王育久、张振莘、田坤生、龚海南、潘消泽、金克剑等。看得出大家都是头一回被接来机关,脸上写着兴奋,也带着疑惑。
不一会会议开始了,一位身材魁梧、剑眉星目的领导同志说话了。他说:“各位先生,各位朋友,我叫孙凤鸣,是河北正定人。河北古属赵国,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我原任醴陵市委书记,这次组织安排,为筹建武陵源区,调我当筹备组长,筹备组现驻在索溪峪军地坪。根据国务院的文件,武陵源区包括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管理处、索溪峪管理处、天子山管理局、中湖乡、协合乡、索溪峪镇和天子山镇。这两处、两乡、两镇一局,原属大庸、慈利、桑植三市,人称‘三国六方’。其中就旅游开发来说,张家界最早,积累了很多好经验。”
他停了停,向周围屏息倾听的人们投来温煦有力的目光:“在座的都是大庸名士,而大庸即将进入新的历史时期。在这样的重要关头,邀请各位来集思广益,该如何筹建武陵源?武陵源今后应该怎样发展?请大家广献良策、多提建议。”接着,他又给我们介绍了坐在身边的干部:“这位叫敬有权,原任天子山管理局局长。”“这位叫王建文,原任醴陵市委机要科长,”“这位叫邓克敏,这几位现都是武陵源区筹备组成员”。
孙凤鸣同志讲话后,敬有权同志——他也是最早开发天子山的人,也诚恳地请大家献计献策。此时会议室的气氛已经活跃起来,我的一些朋友面带激动之色先后发了言:陈自文先生引经据典,解释“武陵”一词的历史渊源,并建议在武陵源广种桃李,多养鸡犬,以形成世外桃源氛围。刘本银则从发展广播电视事业入手,提了一些宣传工作方面的建议。金克剑更是慷慨陈词,对用人、民主决策大胆建言献策。
只有我迟迟没有开口。第一次作为“本地名士”得到主政者礼贤下士的对待,我感到震撼和激动,能为“大庸”这片热土的美好未来尽一份力,太荣幸了!同时我更忍不住想:刚刚到任张家界的孙书记是怎么知道我的呢?他又怎么会想到要同我们这些埋头耕耘本地文化事业的“布衣”恳谈呢?孙书记的谈吐风度真诚自然,让我忽然触动,感到命运之神在向我招手——这片生养我的土地即将改变命运,时代的车轮轰然滚动,正是良禽择木的好时候,如果此时能跟孙凤鸣同志这样富有领导魅力的人去开创旅游新区,干一番事业,该多好啊!
我很想把这些想法说出来,但更想去付诸行动,对面正仔细倾听的孙书记不知道,我暗暗“相”中了他。最后孙书记说,今天,各位提了很多好建议,对我们筹建和管理武陵源很有帮助,为表感谢,请到市委招待所共进晚餐。一番聚谈大家兴致颇高,晚餐后我们在欢声笑语里尽兴告别。但我的心却从此荡漾出层层涟漪:遇到值得托付才智的人,是天赐良机,绝不能错过。
来,上车吧!
1989年3月8日,我如愿以偿地在侨辉中学接到武陵源区工委调我到索溪峪参加筹建工作的通知,要求我近期赶到军地坪华电宾馆报到。
我辞去学校的工作,收拾行装,学校给我开了热情的欢送会,班上的学生们依依不舍,公推了班干部覃学兵、陈国华等3名同学送我到索溪峪去。
我的行李不能更简单了:一床被子,一个箱子——里面装满了书;一个桶,里面还是书。几个学生分担了全部的重物,让我打了空手。覃学兵从没有到过张家界,正好顺路看看风景。我们在大庸车站坐上了去张家界公园的班车。下车后去索溪峪还需步行数小时,交通十分不便,但清凉的空气沁人心脾,沿着金鞭溪走,一路上山清水秀,大家有说有笑,一点也不觉得累。下午两点多的样子,我们一行经过水绕四门,走到十里画廊,大家在路旁坐下,把袋子里的炒米拿出来,用溪水泡着吃起来。这时,一辆银灰色的北京吉普车从我们身旁驶过去,然后又在前面10米远的地方停住了。
突然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笑容爽朗的人走了下来一一是孙凤鸣同志!他高兴地看向我:“欢迎你,大钰同志!”“你好!孙书记!”在这儿碰到他,我又惊又喜。“来,上车吧!”同我握完手,孙书记把手一挥,示意我坐他的车。孙书记是从市里开完党代会回来的,车上还有两个人,不能再挤我们四个人了。我说,孙书记,您先行吧,我还有几个学生专程送我来的!孙书记说,那好,回头叫司机来接你们,你们慢走。
孙书记涉水往返武陵源区军地坪和市区
孙书记的车走了,但我们刚走到蔡家峪时,前面就来了一辆吉普车。司机探头问,是覃大钰老师吗?我说“是”。司机同志说,快上车,孙书记叫我接你们来的。我的心一下热乎乎的,觉得索溪峪这个地方虽然人地生疏,但风光秀丽,人情淳朴,我们师生四人坐上车,心里乐滋滋的。晚上,孙书记又在华电宾馆机关食堂设便宴接待了我们师生。从这天起,我满心高兴地一头扎进了索溪峪工作生活的“快车”。
武陵源广播电视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我被安排在教科文体广播电视组,参加武陵源区教育、科技、文化、体育、广播电视方面的筹备工作。当时,区里的建设百端待举,广播电视事业尤其落后,全区绝大部分地区看不到电视,听不到广播。
3月下旬,我们邀请省广播电视厅高级工程师黄宣经、赵如镜两位专家,来区指导编写全区广播电视事业发展规划。组里借调了索溪峪镇广播电视工作站的唐敬之同志,让他和我一起陪同两位专家在全区范围内实地勘察地形,选点规划设计。我们从协合乡到张家界,从张家界到中湖,再到天子山。工作到哪里,就在哪里开餐、住宿,有时吃住都在农户家,两位专家作风过硬、对生活条件的艰苦毫不在意。第6天下午,我们准备去沙坪背后的牛山坡测试,出发前,孙书记交代我:今天晚上,你把专家们带回来吃饭,7点钟,我在机关食堂等你们。
我把孙书记的话告诉了两位专家。我说,孙书记请您们吃饭,今天我们就早点收工吧。他们听了很感动,但强调说,工作时间不能缩短,不能简单粗糙,这是科学,必须客观,工作不到位,效果就会受影响。我们在牛山坡的一些山头上爬上爬下,测探得很细致,时间也不知不觉过去了。等到我们下得山来,天色已晚,机关的同志们都已经吃了晚饭,在溪边散步,但孙书记没吃晚饭,他一直在专等着我们。
我把两位专家介绍给孙书记,他迎上来紧紧握住专家们的手说,您们辛苦了,谢谢,这几天我因为一些琐事,没早一点来看望你们,很对不起呀!来,我敬你们三杯。席间,黄赵二位专家谈及区里地形情况和广播电视事业发展的一些设想时,孙书记听得很认真,问得很仔细。他说,武陵源区是几个穷弟兄打伙,穷在一起了。过去,这里的基础设施条件差,技术力量很薄弱。现在一下子要达到县级水平,困难很大呀!以后还要靠省厅领导和专家们多关心,多支持,武陵源区广播电视的事就拜托您们了!
黄宣经、赵如镜两位对孙书记的托付很上心,临离开武陵源的前夜,专门和我们举行了座谈会,会上事无巨细地分析举证,明确了中长期目标和当前工作方案,顺利确定下了武陵源发展广播电视事业的路子。
没关系,大胆地改
1989年4月10日,我被任命为武陵源区工位教科文体广播电视组副组长后的一天下午,孙书记把我叫到他的房间,递给我一叠材料说:“这是我在区第一届人代会上的讲话初稿,我拿的题纲,起草组已经草拟和讨论过了。你是我们本地的秀才,拿去再修改一下,要让我们本地的代表们听得明白,想得清楚。” 这可是我没有想到过的大事,我说修改不敢当,先认真学习一下。
我不过一个普通的中学语文老师,第一次步入地方党政机关还是因为孙书记邀请地方“名士”座谈,现在改行从政不过两个月,虽然一直努力学习渐渐进入角色,但对于人代会和书记的讲话稿这类事情,委实从未接触过。起草组的王建文同志是老办公室主任出身,有名的笔杆子,他的字迹端正洒脱,体例运用准确,行文庄重大气。我连读了三遍,觉得无可挑剔且自愧不如。但想到孙书记特意和我强调,要让本地代表听懂想明白,我又觉得自己能提一些建议。于是经过斟酌推敲,我形成了一个书面修改意见,第二天汇报给了孙书记。书记认真听了、看了,然后对我一笑,说:你办事认真,这很好,不过你不要太拘谨啊,要大胆地改,真改,改了再给我看。
得到孙书记的鼓励,我的心热了,胆子大了,我埋头对稿子字斟句酌,结合本区现状和民情,从头到尾修改了20多处,增加了1700多字,并将删改补充的内容用另纸作了说明,增补的内容用小纸片写上并编上所插入的页码和行次。结果从人代会上发下来的孙书记正式讲话稿上,我看到我的观点和所增删的文字内容全部被采用。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意见转化成为会议文稿、指导工作的文件,那种神圣的参与感真是太甜美了,我心里充满欣慰。后来,我陆续为之后的几任区委书记写过讲话搞,很快就驾轻就熟。我心里明白,如果没有当年孙书记对我的培养和肯定,我一介新人哪有机会参与这样重要的工作!
要把孩子送到那个学校读书
我到武陵源工作半年后,爱人仍在侨辉中学食堂上班,大女儿在该校读高中,二小子在城里读初中,小女儿在机关幼儿园读大班,一家子分四处,重担都落在爱人肩上。为照顾好家庭生活,有利于工作事业,孙书记要我把家属一并迁到武陵源来。1989年8月晴朗的一天,我们一家搭乘一辆东风牌卡车搬到了索溪峪,租住在军地坪农民邓克忠家的一间半房子里。爱人沒有工作,在家做饭洗衣服,料理家务。大女儿托人转到慈利二中(江垭)插班读书,二小于转到军地学校初中班,小女儿只好在家玩耍。
有一天,孙书记同我:“你爱人是什么文化?”我说,初中毕业。他问:“可以教幼儿园吗?”我说,那我问问她。几天后,索溪镇联校长刘湘凡告诉我说,他联系了沙坪村小学,村支两委同意在学校腾出三间房子,让我们一家搬到学校去住,我爱人则在学校教幼儿班。现在学校正在重新粉刷那三间房子,我们可以先到学校去看看。我随刘校长到沙坪小学,从外到内走了一周。由于是假期,校内门口台阶和院内长满了青草,校门外猪粪遍地,但校舍高大而宽敞,树木葱茏,幽静得很。我很满意,便将此事向孙书记作了汇报。孙书记听了也很高兴,说:“这好嘛,第一比住在老百姓家方便;第二你爱人可以上班;第三,住在基层小学,可以了解下面的教学情况。但是,你要注意,一、村上给你家住的那三间房粉刷,你要对他们说明,要粉刷,就所有老师住的房间都要粉刷,不能因为你是领导,房间才粉刷,更不能你的房间粉刷了,别人的房间还没粉刷。二、你要经常协助学校搞大扫除,帮他们做些劳动。三、你可经常听取他们的情况汇报,但不要轻易表态,直接干预他们的管理。四、要把孩子送到那个学校读书。你的孩子在那里读书,对他们的教学是一种鞭策和鼓励。相反,如果你住在那里,而孩子却不在那里读书,人家有想法的。”我频频点头。我真敬佩孙书记,佩服他的群众观念,佩服他的工作作风和工作方法,佩服他只要是和群众打交道,就没有小事,总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周到。
后来由于当时沙坪与军地坪隔河渡水,往来不便,加上我爱人担心自己不能胜任幼儿教学工作,所以,我们一家终于没有搬进沙坪小学去。在邓克忠家里住了3个月后,我们随教科文体广播局一起,租住到一招待所去了。
没想到你自己还没悟透呢
1990年12月,由于工作需要,教科文体广播电视局分设为教育科技局和文体广播电视局,丁云勇同志任教育科技局局长,我负责文体广播电视局,仍任副局长。文体广播电视局先是租住在邓道海同志的家里,后于1991年8月底,租住冶煤休养所。冶煤休养所办公条件很好,大家信心十足,想在这里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但搬进新居的第二天,我就得到调令,到区政协办公室任副主任,这边则由孙成太同志接棒。
当时有人对我说,调到区政协办当个主任,是明升暗降,何况当个副主任。我想不通,一个晚上没睡好觉。后来写了两首七律诗送给孙书记,以发泄自己的满腹牢骚。其诗云:“近翻书,复读卞和献璞故事。三献之后,才知是十五城不易之璧。然和氏所斫手足,残矣。我自蛇年来区参与筹建,三搭舞台而今演戏愁场地,感而吟成二首呈孙凤鸣先生云尔。一、三献无功璞有瑕,伤残一己又妨家。曾铺图纸谋鸿业,未罢厨房切菜瓜。子女频迁因废学,声名大增便添枷。我今洗手成真佛,何若还乡去种花。二、白璧纯真亦有瑕,不能治国可齐家。为人节俭穷酸气,办事真诚大傻瓜。几受建功谁与报,三人成虎罪当枷。浮沉宦海寻常事,留取庭香作桂花。”两天后,孙书记找我谈话。一见面,孙书记就笑着说,“你的序写得好,借古喻今。不过,我感到有些意外。你借给我的《菜根谭》,我没读完,但已悟出了一些道理。我没想到你自己还没悟透呢。你几次向我推荐孙成太当局长兼党组书记,你当副局长,分管文化体育,我们采纳了你的意见。考虑到各方面的有利因素,我们调你出来,这不是贬谪。唉,共产党的官,上得下不得,平调都不行,但是上到一定时候,年龄也到顶了,马上又要退下来,直接从最高处摔到最低处,这个落差太大了,一般人受不了。所以,我主张最好还是从无权到掌小权,再到掌大一点的权,再到掌小权,最后回到无权,呈抛物线运动,人人都能接受。”“人与人本来是平等的,是旧的观念把人弄得不平等了。比如说,我现在是副司级,你是副科级,好象不平等。但60岁大家就平等了,退休了。8、90岁以后,死了,一把骨头,绝对平等。你是党外干部,你的优势不止是当个局长。听我的话,高高兴兴地上任去吧。”
记的话对症下药,我心有触动。到区政协后,组织上安排我到韶山省委党校参加和平统一祖国理论培训班,学习了半个月。在韶山,我静下来反思,终于有些“悟”了。我在韶山写了好几首词,以示心得。有一首《踏歌词》云:“大悟千年事,韶山半月中。心清人自静,有福是无讼。物理一穷通,宠辱两皆空。”我在区政协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后来当了秘书长,工作很安心。1995年1月调出政协机关改任区政府办副主任时,我还不愿意。1996年4月,我被当选为区政协副主席,1998年,我还当上了省政协委员。
几年沧海梦,吟罢独含情
离开孙凤鸣同志身边8年了,我心里时常想念他,想起同他一起工作的那些时日。有时候当时某件事、某句话跃入脑海,都让我不自觉唇边带上暖暖的笑,感到余韵悠长。
最近我听说他在出差时车祸受伤,后来又听说患有帕金森身体不适,将要退休了。我在想,也许,他终于能够享受过去难以得到的家庭天伦之乐了。对于我和武陵源的人们来说,不论他去到哪里,这里一直会流传他的事迹,老百姓熟悉他又喜爱他,他们说他是个大好人,是个大好官。他从“燕赵之地”来,带着北方大山大水的广阔胸襟,用一种五湖四海、“天下为公”的精神感染了身边所有的人,让长期以来为了芝麻绿豆大的利益,矛盾纠纷不断的民族边穷地区,成为了一片团结的热土。
为解决我的住房困难写的信
孙凤鸣同志带着依恋之情、问心无愧地离开了蒸蒸日上的武陵源;带着依恋之情、问心无愧地离开了工作岗位。他矫健的步伐曾走过的奇山妙水如今已经名扬海内,他用自己的高情厚谊、群众路线和实干精神改变了这一片神奇的土地,他了不起的人格力量浇灌出了堪称奇迹的改革发展之花。他是我的良师益友,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8年了,许多人和事都遗忘了,但我却不会忘记他。
今夕何夕,击楫中流;今生何幸,曾与君子同舟。
退休后的孙凤鸣同志夫妇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本文应《难忘的历程》编委会之邀写于2001年,有删节
作者系武陵源区政协副主席、区政府办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