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友兰(1895—1990),著名哲学家、教育家。191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24年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历任中州大学、广东大学、燕京大学教授,清华大学文学院院长兼哲学系主任;抗战期间,任西南联大哲学系教授兼文学院院长;1946年赴美任客座教授;1952年后一直为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其著作《中国哲学史》《中国哲学简史》《中国哲学史新编》《贞元六书》等已成为20世纪中国学术的重要经典,对中国现当代学界乃至国外学界影响深远。
其女宗璞,原名冯钟璞,1928年出生,当代作家。1947年开始发表作品,196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曾在《文艺报》《世界文学》编辑部工作,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中国作协第四届理事,第五届全委会委员、主席团委员,第六、七届名誉委员。代表作品有短篇小说《红豆》《弦上的梦》,系列长篇小说《野葫芦引》和散文《紫藤萝瀑布》等。
一个偶然事件引发的诗词启蒙
冯友兰在清华大学当教授、文学院院长时,太阳成集团tyc33455cc校长是梅贻琦。因为寓所邻近,两家过从甚密,冯友兰的女儿宗璞(时年仅五六岁)和弟弟冯钟越以及梅校长的小女便常在一块嬉戏。童心无饰,玩着玩着就玩不到一起了:小弟钟越同梅家小女谈笑甚欢,有意无意冷落了一旁的“小姐姐”。面对那两个人的“统一战线”,宗璞一定表现出了委屈和不以为然。这不高兴被冯友兰看出来,平常不太过问家事的父亲便向宗璞招手:“你来你来!”
宗璞来到父亲面前,父亲问了缘由,说:“我今天教你背一首诗。”诗是白居易的《百炼镜》:“百炼镜,熔铸非常规……太宗常以人为镜,鉴古鉴今不鉴容。四海安危居掌内,百王治乱悬心中,乃知天子别有镜,不是扬州百炼铜。”冯友兰一边教一边解释:“唐太宗曾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就是说,从别人身上,自己应该学习领悟一些东西……”道理被父亲讲得很浅显很明晰,而同时深深吸引她的,还有父亲那抑扬顿挫的朗诵声,这声音激发了宗璞对古诗词的强烈兴趣。
冯友兰发现了这种兴趣,以后有时间便继续教宗璞背古诗,背《长恨歌》、背《琵琶行》……到上小学,宗璞已养成了一个极好的习惯:每天早晨上学离家时,先背书包来到父母床前,把刚刚学会的诗句对着父母背一遍。兄弟也如此。家中不自觉地就形成了那么一种气氛。
这气氛对孩子的成长很有影响。宗璞回忆,曾有一段时间,全家都在北京,逢到开饭,长幼围餐桌而坐,冯友兰也从纷繁的工作和思想中走出,和孩子们坐在一起,一边有滋有味地品尝着夫人做的可口饭菜,一边有声有色地讲述着时政文化历史哲学。所以从餐桌旁,孩子们得到的并不仅仅是生理方面的营养。宗璞留恋地说,那些内容,那种形式,想想似乎可以称作是“餐桌教育”。
1935 年,冯友兰全家在清华大学乙所院中合影。后排左起:任载坤、吴清芝、冯友兰;前排左起:长女钟琏、长子钟辽、次女钟璞、次子钟越
不必子承父业,但求一心一意
宗璞说:“父亲在家里更注重‘言传身教’,我们小的时候,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但他在孩子面前并不严厉。譬如对于家中学生的功课,他并不要求谁非要考多少多少分,也不要求开夜车加班加点,他自己从考大学到出国留学,每次考试都从未开过夜车。对于家中学生所选择的专业,父亲也只看各人兴趣。”宗璞上大学时读的是外文专业,为的是替自己的文学创作再打开一个窗口,冯友兰同样很尊重她的选择。他并不要求子女一定要干什么,却希望他们无论干什么都要努力干好。
冯友兰在家中常讲一个笑话:当他已是一位很有名望的哲学家时,有人问他,家中怎么没有一人“子承父业”,他很幽默地一笑:“那是因他们深知哲学之无用。”
冯友兰对子女影响最大的是他对事业的执着。宗璞回忆,在西南联大时,日军入侵,生活困难,学校的一些师生耐不住清贫,便去跑滇湎公路,从仰光等地贩一些物资到云南,“下海”做生意。冯友兰在学校在家中多次表示,人心不能二用,生活再苦,也不能分了心,仍一心一意致力于他的著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虽然冯友兰的子女没有一个再搞哲学,但从父亲那里获得的这种精神也使他们各有所成:除宗璞成为饮誉中国文坛的作家外,冯友兰的长子冯钟辽、次子冯钟越也都是各自专业领域中极为优秀的专家。
宗璞与父亲冯友兰
“远庖厨”只为治学
从宗璞的话中可以听得出,冯友兰在家中是一个“甩手掌柜”。这首先得力于他的夫人任载坤。冯友兰的妹夫张岱年曾经感叹:“在家中谁也比不上冯先生的,冯先生一辈子从来没有买过菜。”宗璞笑着补充说:“一辈子没买过菜也不尽然。在昆明时,母亲身体不好,父亲也曾带我赶过集。不过父亲确实很少做饭,‘君子远庖厨’这句话放他身上倒合适不过。记忆中只有一次,父亲和我一起做饭,条件不好,得先把松针编成辫子一样的‘松毛’,盘在炉子里作引火,上面放上炭。我们怎么也生不着火,弄了半天,哈,出来一锅糊饭!后来我上大学时写一篇作文记述此事,记得有‘煮饭则有黑无白’一句,因为生活生动,还博得老师赞赏……”
1982 年,冯友兰到母校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接受名誉文学博士学位,宗璞陪同前往。在机场,87岁的冯友兰回首家事,曾颇有感慨地作打油诗一首:“早岁读书赖慈母,中年事业有贤妻。晚年又得儿女孝,扶我云天万里飞。”诗中提到的三个女性使冯友兰一生脱离了俗务的纠缠。
据宗璞及其堂姐冯钟云回忆,冯友兰的“慈母”在“五四”前后是一个十分开明的女性,她把自己的三个子女都从河南唐河老家送出来读书,结果这兄妹三人都成了闻名全国的人物:冯友兰在哲学界的地位自不必说,弟弟冯景兰则是新中国地质学的奠基者之一,妹妹冯沅君是五四时期的著名女作家。冯友兰的“贤妻”任载坤1918年毕业于北京女子师范学校(该校是当时中国女界的最高学府),可她与冯友兰结婚后,就基本上把精力投入到了家务之中。
回首往事,宗璞说:“这么多年,我觉得父母一直认为生命中有比世俗生活更高更重要的东西存在:在父亲,就是他的哲学、他的教育事业;在母亲,就是帮助父亲成就他的事业。”在生活最困难的西南联大时期,为了能使冯友兰一心治学,教授夫人曾在校园里支起油锅,靠炸麻花来补贴家用。1977年,任载坤去世,冯友兰痛作挽联悼念:“在昔相追随,同患难,共安乐,期颐望齐眉,黄泉碧落汝先去;从今无牵挂,断名缰,破利锁,俯仰俱不愧,海阔天空我自飞。”
本文节选自《大师们的家风》第三辑,中国文史出版社2019年3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