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赵萝蕤《暴雨》手稿

2017-09-28 | 陈子善 | 来源 《文汇报》2017-09-17 |

8月27日 雨。浙江古籍出版社刚刚出版了拙著《浙江籍》,书中有篇《记忆中的赵萝蕤先生》,写我与赵萝蕤先生的交往。真巧,今日又见到了赵萝蕤生前未发表的一篇《暴雨》手稿。

赵萝蕤(1912—1998)是上个世纪中国著名神学家、诗人赵紫宸的长女,她的丈夫陈梦家也是大名鼎鼎,集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古文字学家和新诗人于一身。她自己当然也卓有成就,诺贝尔文学奖得主T.S.艾略特的代表作《荒原》就是她最早译介到中国的,她还翻译了美国文学经典《哈依瓦撒之歌》(H.W.朗费罗著)和《草叶集》(W.惠特曼著),并与杨周翰等合著《欧洲文学史》。

但是,赵萝蕤在新诗和散文创作上的建树却一直未受到文学界应有的关注。她虽被列为1930年代现代派代表诗人之一,诗作却从未结集。她逝世前两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她的《我的读书生涯》一书,所收大都是她的外国文学研究文字,一般所认为的散文仅有《我为什么喜欢西洋音乐》和对其老师叶公超、温德以及对艾略特的回忆等数篇而已。从这个意义讲,散文《暴雨》手稿的出现就令人惊喜了。先把此文照录如下:

骤然间浓重的黑云从西边拥了过来,低低的压在树顶高头,好象顷刻之间就要塌倒下来。房间各处的窗纸都索索然的颤抖起来,继之以察察然的扑打着,而一阵狂风,哗的刮向东面,从房顶一直掠到较远的天心。一些残败的黄叶则翻飞在屋脊上,在半空中,有的啪——滚在瓦片沟道里,有些不知去向,也许绕过了电线。树枝们那些婀娜的手臂在摇曳摆舞,若将不胜似的在风中转侧着。于是远远传来了爆炸声,在辟开时射来剑一般的青光。

于是黑云泼倒下来。不是,是灰色的雨箭,斜刺作四十五度的急弦落将下来。伴着呼呼的风的沙哑的喉咙,雷的干脆的巴掌。

接着是小白雹珠们在瓦片上迸崩乱舞,交织着万花齐放的急骤雨点。而雨则好象还不够劲似的,努力的扑下来,宛然要扳倒天边一棵大树。洒……喷进了窗门,湿烂了纸张,把地上立刻画成一幅小小河势图。那水力的勇猛,无所顾惜,就一直的浇湿了各处。盆子秃秃然,罐子丁丁然,泥土支扎,瓦片的搭的齐声奏响起来。好大雨!好大雨!

此文手稿影印件刊于《湖州市博物馆藏明清古典家具》,2013年5月河北教育出版社初版,我才见到。当时赵萝蕤弟弟赵景心先生把陈赵夫妇旧藏珍贵的明清黄花梨木家具17种(套)共23件无偿捐赠故乡浙江湖州市博物馆,才有了这本图录的印行。图录附录了赵氏父子两代的部分手稿,其中有赵萝蕤作于1940年代初、总题为《杂文零集之二》的一组短文手稿的第一页,《暴雨》即为第一页的第一篇,第二篇是《夏虫》,但只有开头部分。

《暴雨》虽只短短不到五百字,或可称为“小品”,赵萝蕤却写得很用心,对暴风雨来临之际大自然景色骤变观察入微,描绘真切。第三段中写雨势之凶猛,就接连用了“扑”、“扳”、“洒”、“喷”、“湿”、“画”、“浇”等动词,再生动不过。这篇手稿用黑钢笔竖行书写,又有赵萝蕤后来用蓝圆珠笔的好几处修改。原题《狂雨》,改定为《暴雨》;结尾原作“好狂雨!好狂雨!”后改为“好暴雨!好暴雨!”最后才改定为“好大雨!好大雨!”这些都很值得玩味。

明年是赵萝蕤先生逝世20周年,在我看来,编选一本她的新诗散文集,应该提上议事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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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萝蕤(1912—1998),浙江德清人。著名翻译家和比较文学家。1932年毕业于燕京大学英语系。1935年毕业于国立清华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为英美文学研究生。1946年和1948年先后获美国芝加哥大学文学硕士、哲学博士学位。赵萝蕤曾追忆当年选择清华的情境时说:“作为女性,我能够选择的生活道路够狭窄的。我大学毕业时才二十岁。父亲说怎么办呢,还是上学吧。清华大学就在隔壁,去试试考一考。那里有个外国文学研究所。”当时清华的外国文学研究所除了英语外,还要考两门外语。结果,赵萝蕤法语及格了,德语却吃了一个零分。不过,她的英语确实过硬,考了一百分。吴宓老师说:“行。德语等入学后再补吧。”就这样,赵萝蕤被录取了,并且还得了一年360元的奖学金。她在清华学习了三年,听了吴宓的“中西诗的比较”,叶公超的“文艺理论”,温德的许多法国文学课:司汤达、波德赖尔、梵乐希等,还跟吴可读读了英意对照的但丁的《神曲》。

——作者 巫宁坤 摘自《中外书摘》2007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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