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宗师有叶问,中国体育教育的宗师,必有马约翰。
马约翰身材匀称、行动敏捷、体能惊人。他生于1882年,少时脑后还蓄着辫子。传说年轻的他全速奔跑时,辫子可以水平于地面。虽然他无数的学生中,没有人亲眼看到过这一情景,但这一说法依然口口相传。
传说如此,学生们亲眼目睹的“奇迹”也不少。1958年,马约翰虽已76岁,仍和清华大学土木系的中年教授麦叔良合作,轻松夺得北京市网球双打冠军,并被评为国家一级运动员,轰动一时。这还不算完。七老八十的马约翰,依然白天工作8小时、晚上工作2小时,姿势标准的俯卧撑可连做40个。假日骑车远游,遇到年轻人超车,马翁决不示弱,一定要与他们赛车,不超过决不罢休。任全国人大代表期间,每逢开会会间休息,他便在人民大会堂“跑楼梯”,从一楼跑到二楼、三楼,再跑下来,来回数次,许多代表都不知他在干什么。每每这时,70多岁的马翁便兴致勃勃邀请别人比赛,竟无一人敢跟他比试。暮年尚且如此勇猛,青年马约翰是否能把辫子跑起来,也确实由不得人们不去想象一番。
但话说回来,在体育教育上,宗师马约翰,实在是个“笨人”。
1920年马约翰执掌清华体育部,全面负责清华体育工作。当时清华搞“强迫运动”已数年之久,成效寥寥。每到锻炼时间,跑到隐蔽处藏起来偷懒的学生大有人在。马约翰上任后,为达到普及体育的目标,可有甚高明办法?没有。无非每天早晨亲自带着全体学生做团体操,等到了下午4点全校锻炼时间,他又在校园角落里钻来钻去,捉住躲起来的学生,督促他们上操场。
天天跟在学生屁股后头寻人,算什么高明?
又比如,清华的体育设施几乎尽数从美国购入,长期搁在那里无人问津。马约翰来后,琢磨这些设施设备,拉力器怎么练,球类怎么练,洗澡怎么洗,时间都耗在这上面。
天天跟铁疙瘩打交道,又算什么高明?
可偏偏是这么一个马约翰,一举抹掉了清华“强迫运动”的虚有其名。在他手上,不过数年,清华体育教育改头换面,其体系之完备、训练之系统,莫说北平高校,放眼整个国内教育界,罕有能出其右者。在举国民众体质皆弱被讥为“东亚病夫”的时代,进入清华的一个个病秧子,经过科学严格的体育锻炼,体格面貌焕然一新。不仅如此,清华高水平的群众体育基础上培养出的运动员,经常代表北平乃至中国出战,风头出尽。
此时的马约翰正是风华正茂、成绩斐然,但他聪明了吗?没有,还是笨拙。
不信回顾1928年那场风波。彼时罗家伦上任清华校长。罗家伦书卷气重,求学时看见有人打架就绕着走,压根瞧不上体育。他认为体育部还有教授,不成体统,于是把教授马约翰降职降薪,改做教员。很多教授愤而劝马约翰离职,他仅一笑而过。一年后,他率领清华足球队夺得华北体育联合会足球冠军,球队回校时,全校师生敲锣打鼓大放爆竹,把马约翰抬进校门,庆功会开到凌晨3点。罗家伦大为震动,恢复马约翰原职原薪不说,还送给他一个银杯。就算没有这个足球冠军,马约翰也是功勋卓著,然而他非旦没有挟功讨价还价,反而用最笨的方法“官”复原职,能说聪明?
但清华念着这个“笨人”的好。光庆祝马约翰服务清华周年纪念,学校就办了两次。一次是25周年纪念,一次是50周年纪念。两位主持的校长,前者为国民党梅贻琦,后者为共产党蒋南翔。说起来,北平解放前夕,马约翰也是要被人拉走的。但他有想法,“我相信共产党来了,教育还会存在,体育也还是会存在。金子终究是金子,银终归是银,铜终归是铜……只要我们勤勤恳恳地教育了青年,共产党是会欢迎我们的”。后来共产党果然对马约翰礼遇有加。也就是在1964年1月的那次50周年纪念大会上,共产党校长蒋南翔正式发出号召:“把身体锻炼好,以便向马约翰先生看齐,同马约翰先生竞争,争取至少为祖国健康地工作50年!”“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这句口号迅速冲出清华园,响彻大江南北,成为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象征。一代代清华学子,更是以此为激励,每天坚持锻炼,清华的体育传统,也因此绵延不绝。
现在有些体育教师自己都妄自菲薄,“我就是一个搞体育的”。可马约翰也是一个搞体育的,搞出了名堂,把体育搞成了清华校园世代传承的精神基因。清华校园现今四座户外雕像:朱自清、吴晗、闻一多、马约翰,那三人都是著作等身的大学者,马约翰则以体育宗师的身份,和人文大师、理工巨匠一起守护着水木清华的风骨和品格。凭啥?凭的就是50年如一日的笨功夫。把一个个学生揪到操场上,把一条条训练制度落到实处,一心想的就是体育、就是工作,去世那么多年,还被无数人缅怀,岂是投机取巧获得的?
马约翰从来没说过自己是教育家,也从来没说过自己的教学方法是什么“首创”“中国第一人”。教育口号发明家满天飞的时代,惟愿这世上聪明人少一些,像马约翰这样“笨拙”的人,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