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张荫麟生活史:一团乱麻中的史学天才

2016-10-14 | 谭徐锋 | 来源 《北京晚报》2016年9月30日 |

民国史学天才张荫麟英年早逝,他的生活史是民国时期知识分子的一个缩影,尤其是牵连从五四到抗战前后的文化丰富期,特为拈出,以见一斑。

书痴旧梦

张荫麟早年家境殷实,父亲藏书颇多,对其管教严格。乃父去世后,生活维艰。青年时为了照顾弟弟妹妹,他更是节衣缩食,生活上往往相当潦草。

他喜爱买书、藏书,不大讲究版本,可是生性喜欢收书。加上抗战前的北平,书肆林立,物价平稳,是读书人购书的奇妙之境。据荫麟好友吴晗回忆,张荫麟到清华执教后,有了余钱可以买书。“开头装不满一个书架,慢慢地有好几排书架了。到离开北平前,他的小书房架上、桌上、椅上、地板上全是书,进出都得当心,不是碰着头,就是踩着书。所收的以宋人文集为最多,大概有好几百种。又在厂甸、隆福寺各冷摊搜集辛亥革命史料,得一百几十种,打算继续访求,期以十年,辑为长编,来写民国开国史。”平时倘若见到朋友有好书,也总想互换,他号“素痴”,其实叫书痴或许更为恰当。

“卢沟桥事变”之后,清华园成天成夜听见炮声,张荫麟面对满屋子收集很多年的藏书,东摸摸,西靠靠,看着书叹气,只好狠心让友人们搬走。

张荫麟的岳父伦明是著名藏书家,也是著名的书痴,在民国学术界与藏书界名气很响,有人甚至猜测,张荫麟苦苦追求伦慧珠,跟痴迷于岳家的藏书或许有一定关系。

张荫麟在图书馆的研究室,书桌永远乱糟糟一大堆,不好酒,但烟不离手,烟不论好坏,只讲究越便宜越好,地板上往往满地都是烟头。去友人研究室时常“一面大抽其纸烟,随吸随吐烟圈,喷得满屋子乌烟瘴气,一面敞开谈锋,从大事到小事,从死人到活人,从生人到朋友,从哲学到历史,无所不谈。谈必谈到兴尽,有时甚至忘了吃饭”。

或许由于哲学书念得太多,张荫麟往往喜欢沉思,“生性又孤僻,极怕人世应酬,旧同学老朋友碰头也不会打招呼。肚子里不愿意,嘴上就说出来,有时还写出来,得罪人不管,挨骂也不管”。

张荫麟时间观念不强,常常开夜车,有时一夜没睡,一迷糊在沙发上倒头就睡,上午十点才起床。每写一篇长文,就时常几夜不休息,直到文章写成,再大睡几天,或从清华园进城逛书摊大买其书,有时也找好友谈天。

这样的起居失调,倒是有点像他仰慕的梁启超,梁先生在流亡日本期间,为了维系《清议报》、《新民丛报》的经营,也是熬夜写文章,后来身体落下病根,因尿血症入住协和医院,又被医生错割右肾,最后不到六十岁就因病去世。

因此,张荫麟抗战时期脸色苍白,到死后,朋友们才明白那是患肾脏炎者所特有的一种病态。

漫说一个“吃”

张荫麟生活过于紧张,衣食住行,他似乎只看重吃,也最讲究吃。

去浙大之前,他的薪水大部分用于买书;到浙大后,则大多用于吃了。

他是遵义唯一的一家广东菜馆“南华饭店”的常客。不仅爱吃,他还喜欢谈吃,而且很回护广东菜的令名。有一次朋友谈到外省人到广州四大酒家之一的南园,认为菜并不好吃,他顿时跳起来辩论。

张荫麟不仅喜欢吃,而且特别能吃,饭量惊人。一只清炖鸡三下五除二可以搞定,吃水果可以一次两三斤,让人咋舌。

不下馆子,他就亲自动手,常约三五个男女学生去他寓所弄些小菜来吃。不过似乎厨艺并不太好,某次向朋友吹嘘自己在美国学会了烹饪,未想到亲自动手煮鸡,弄得满头大汗,浑身油腻,上桌后却食之无味,味同嚼蜡。

除了吃,他在穿着、沐浴与整洁方面似乎都不太像广东人,一口北平话更是比广东客好太多。

缺医少药的最后岁月

张荫麟由于婚变,觉得羞于在昆明西南联大立足,便前往当时迁到贵州遵义的浙江大学执教。

在浙大期间,他有着很高的抱负,编辑《思想与时代》杂志,团结了一班同志,讲学复议政,对于当时的舆论起了不小鼓吹的作用。

不过,由于他跟伦慧珠关系恶化,后来自己单身生活,日子过得相当无趣,除了在遵义大吃大喝,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消遣方式。暴饮暴食,加之离婚后闷闷不乐,身体每况愈下。

张荫麟早年即患心脏病,登高就会心悸,游华山时,在攀登铁索时,就只能闭目摇头。

身处遵义,缺医少药,张荫麟好友张其昀前往重庆敦请名医,不过已经缓不济急,最终在遵义狮子山卫生院病逝。

张荫麟病重之时,由于遵义医疗条件很差,能够找到的药物似乎没有多大效果。当时情形十分悲惨,肾功能衰竭,导致排尿困难,全身浮肿,疼痛使得他时常号啕大哭。

时任浙江大学校长的竺可桢也为其“平常读书常至深夜二三点钟,作文时甚至竟夕不睡”,最后导致“肾脏已坏,无药可救,波及耳鼻出血、不能睡眠”,临终前“病状更坏,见人已不能确认,且几乎不能言语”,为之痛惜不已。

余响

张荫麟去世,蒋介石送赙仪万元,教育部给丧葬费五千元,海内外都为之震动。

吴宓尽管爱才,在1928年5月8日的日记中也对其颇有怨言:“张乃一不通世故之书生,直情径行,又虚荣心重,文士结习。”这一结习的相互纠葛,由生活到婚姻,使得张荫麟暴得大名的背后,也陷入了早逝的命运。

陈寅恪《挽张荫麟二首》曰:“流辈论才未或先,著书何止牍三千。共谈学术惊河汉,与叙交情忘岁年。”

同样是近代中国不世出的读书种子,相对于他的这位老师,张荫麟的生活史可谓一团乱麻及无尽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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