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梁实秋说“房”

2010-09-19 |

1915年夏,考入清华学校留美预备班;19238月毕业赴美留学,专攻英语和欧美文学,获哈佛大学英文系哲学博士学位。

梁实秋这一生,除了留学美国的三年,大体是在大陆和台湾各过了半辈子。他留下的著述逾2000万字,据说在同辈作家或学者中,几乎无人可及。当中大量散文、随笔或小品写的是日常生活,是琐事,是细节,这些都离不开“家”;他最有名的集子——《雅舍小品》——也是用抗战期间在重庆的居室来命名的。

  家是以房子为载体的,而居室布置能体现家庭生活的格调。梁实秋说:“中国旧式家庭,陈设千篇一律,正厅上是一条案,前面一张八仙桌,一旁一把靠椅,两旁是两把靠椅夹一只茶几。”他显然不赞同这种对称且模式化的风格,认为“陈设宜求疏落参差之致,最忌排偶”,他在《雅舍》一文内提到:“雅舍所有,毫无新奇,但一物一事之安排布置俱不从俗,人入我室,即知是我室。”尽管条案、靠椅、八仙桌之类的东西已入藏品之列,梁实秋在六七十年前的看法,今天读来却并不过时,因为所谓“中国新式家庭”,也一样是“陈设千篇一律”,一样是不入其室,里面的格局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多少年后,梁实秋在另一篇题为《台北家居》的文中写了这样一段话:“一般的人家居住在四楼的公寓或七楼以上的大厦。这种房子实际上就像是鸽窝蜂房。通常前面有个几尺宽的小阳台,上面排列几盆尘灰渍染的花草,恹恹无生气;楼上浇花,楼下落雨,行人淋头。后面也有个更小的阳台,悬有衣裤招展的万国旗。客人来访,一进门也许抬头看见一个倒挂着的“福”字,低头看到一大堆半新不旧的拖鞋——也许要换鞋,也许不要换,也许主人希望你换而口里说不用换,也许你不想换而问主人要不要换……”

  那么,雅舍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呢?雅舍在重庆北碚,重庆是山城,雅舍依坡建在半山腰,访客到这里,先要上七八十级土台阶。这还不算什么,更“离谱”的是,客人进屋后,还得上坡,“因为屋内地板乃依山势而铺,一面高,一面低,坡度甚大”,梁实秋说,“客来无不惊叹,我则久而安之,每日由书房走到饭厅是上坡,饭后鼓腹而出是下坡,亦不觉有大不便处”。

  雅舍虽说是梁实秋命名的,但他并非雅舍的主人,只是房客之一。雅舍共有六间房,梁实秋居其二。他形容这里“篦墙不固,门窗不严”,“雅舍之陈设,只当得简朴二字,但洒扫拂拭,不使有纤尘。我非显要,故名公巨卿之照片不得入我室;我非牙医,故无博士文凭张挂壁间;我不业理发,故丝织西湖十景以及电影明星之照片亦均不能张我四壁。我有一几一椅一榻,酣睡写读,均已有着,我亦不复他求。但是陈设虽简,我却喜欢翻新布置。”

  雅舍很有名,但对于梁实秋来说,也只是战时后方的一处临时栖息地,不算是常态下居室生活的标杆,因为梁实秋还说过,“一个正常的良好的人家,每个孩子应该拥有一个书桌,主人应该拥有一间书房”,以雅舍的条件,这是断然达不到的。在梁实秋看来,无论是否读书人,都应该有一间并非摆设的书房,这当然是一种替国民提出的理想。他也曾不惜笔墨地描述一些友人的书房,读者可以透过这些描述,来认识书房的主人。

  宋春舫的书房——榻木庐,梁实秋认为是他见过的最考究的书房。这书房在青岛的一个小山头上,与主人寓所并不相连,是单独的一栋楼,“环境清幽,只有鸟语花香,没有尘嚣市扰”。梁实秋介绍说:“在这里,所有的图书都是放在玻璃柜里,柜比人高,但不及栋。我记得藏书是以法文戏剧为主。所有的书都是精装,不全是胶硬粗布,有些是真的小牛皮装订,镀金的字在书脊上排着队闪闪发亮。也许这已经超过了书房的标准,接近于藏书楼的性质,因为他还有一册精印的书目,普通的读书人谁也不会把他书房里的图书编目。”

  周作人在北平八道弯的书房——苦雨斋(后更名苦茶庵),则是另一番情景。梁实秋写道:“书房占据了里院上房三间,两明一暗。里面一间是知堂老人读书写作之处,偶然也延客品茗,几净窗明,一尘不染。书桌上文房四宝井然有致。外面两间像是书库,约有十个八个书架立在中间,图书中西兼备,日文书数量很大。”说完周家的书房,梁实秋接着发了一句意味深长的感叹:“真不明白苦茶庵的老和尚怎么会掉进了泥淖一辈子洗不清!”

  对闻一多的书房,梁实秋评价为“充实、有趣而乱”。“他的书全是中文书,而且几乎全是线装书。”“主人要作考证,东一部西一部的图书便要从书架上取下来参加獭祭的行列了,其结果是短榻上、地板上、唯一的一把木根雕制的太师椅上,全都是书。那把太师椅玲珑帮硬,可以入画,不宜坐人,其实亦不宜堆书,却是他书斋中最惹眼的一个点缀。”

  当然,并不是所有家境优裕的人家都辟有书房,梁实秋也注意到:“有人分出一间房子来养来亨鸡,也有人分出一间房子养狗,就是匀不出一间做书房。我还见过一位富有的知识分子,他不但没有书房,也没有书桌,我亲见他的公子趴在地板上读书,他的女公子用一块木板在沙发上写字。”

  梁实秋生活的时代已经过去,当年很多人的梦想,也已成真。梁实秋晚年回忆说:“五十多年前,丁西林先生对我说,他理想中的家庭具备五个条件,一是糊涂的老爷,二是能干的太太,三是干净的孩子,四是和气的佣人,五是二十四小时的热水供应。”这最后一条和房子相关的理想,如今也算不上什么了,梁实秋说,如果丁先生还在,他会修正他的理想。而拥有一间书房,对当今不少家庭来说,也是一件平常的事情。然而,从梁实秋作品的字里行间,读者或许能体会到他的另外一种理想,或者说是愿望,事关民族精神、文化传承、人生意义和生活内涵,这自然都是一些永恒的话题。(刘仰东)

转自 《人民政协报》201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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