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是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四导师之一,以学识渊博著称于世。然而,他的人生却颠沛多难,壮年盲目,暮年膑足。幸运的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之女润泽了他的生命,甚至追随着他渡向生命的彼岸。这位女性就是陈寅恪的妻子唐筼。
陈寅恪与唐筼的结合颇有几分传奇色彩。陈寅恪自13岁与兄长陈衡恪东渡日本求学,后又游学欧美,二十余年潜心钻研学问。从德回国,至清华任教,年近不惑,仍未婚娶。其父陈三立从好言催促,到厉声警告“尔若不娶,吾即代尔聘定。”陈寅恪只好请求父亲宽限时日,陈三立同意了。一次,清华同事闲谈中,偶尔提到曾在一位女教师家中,看到墙壁上悬挂的诗幅末尾署名“南注生”。同事不知“南注生”是什么人。陈寅恪很感吃惊地说:“此人必灌阳唐公景嵩之孙女也。”南注生是唐景嵩的别号。唐景嵩就是在中法战争时请缨抗法的封疆大吏。他写的“请缨日记”陈寅恪早已读过,便有了登门拜访女教师的冒昧之举。由此,陈寅恪认识了唐筼,也观赏到了唐筼居室中悬挂的唐景嵩手书条幅:
其一 苍昊沈沈忽霁颜,春光依旧媚湖山。补天万禾忙如许,莲荡楼台镇日闲。
其二 盈箱缣素偶然开,任手涂鸦负麝煤。一管书生无用笔,旧曾投去又收回。
不久,38岁的陈寅恪与30岁的唐筼缔结了偕老之约。
陈寅恪与唐筼的婚后生活,更多的是苦难和磨难。唐筼在大女儿出生时,原先的心膜炎诱发为心脏病,几乎撒手人世。此后几十年,病体支离的她,以孱弱的肩撑起家的重担。
陈寅恪先生和夫人以及长女流求
1937年,日寇发动全面侵华战争,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与南开大学先撤退到长沙,后又南撤昆明,成立西南联合大学。陈寅恪一家自北平、长沙、梧州,辗转到香港。陈寅恪赴联大任教,唐筼因病独自带着三个幼小的女儿留居香港。1940年暑假,陈寅恪到香港探亲,并等机会赴英国,应聘牛津大学。然而,欧洲战事导致地中海完全不能通航,只好暂住九龙,在香港大学任客座教授。1941年12月,日军发起太平洋战争,香港沦陷,日本人以“日币四十万元强付寅恪办东方文化学院”。陈寅恪岂能俯首事敌,只好带全家仓促逃离香港,先后辗转任教广西大学、成都燕京大学。唐筼在香港时心脏病复发,几至病危,从桂林往成都途中又染痢疾,拖了一个多月,才痊愈。战争环境中的颠沛流离,劳作辛苦,使陈寅恪眼疾日益恶化。到1945年时,他因视网膜脱落导致双目失明。同年9月,陈寅恪应英国皇家学会约请赴英治疗,英国一流的眼科专家对他的视网膜实施两次透热疗法,仍未能有效果,视力仅仅达到从明亮处视物,可见模糊轮廓。复明无希望,陈寅恪有一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唐筼以女性全部的体贴安抚丈夫身心的创痛,照顾陈寅恪的饮食起居,打理家务,查阅资料,诵读报纸、信件,并承揽了家中所有来往书信的回复,她的能诗善文,上佳书法在此得到了演示。特别是1949年陈寅恪受聘广州岭南大学后,助手程曦不辞而别去了香港,唐筼又临时充任陈寅恪的教学科研助手一年有余,直到秘书黄萱到来。
陈寅恪、唐筼和三个女儿
1962年7月,陈寅恪洗漱时滑倒在家中的浴盆里,摔断右腿股骨,住院近7个月,股骨仍不能长合,自此长卧于床榻。当时,中山大学为他配备了三位护士进行护理。“文革”开始后,护士离去。起初,唐筼出资聘一位护士护理,后来银行存款冻结,护理费开不出,护士也不愿再做,唐筼就拖着病体,竭尽全力自己护理。
建国初的二十年,政治运动迭起,信奉“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的陈寅恪,难以幸免。他的各种“声明”、“抗议书”,乃至“文革”中的所有“交代材料”全出自唐筼手笔。陈寅恪在被批判中经受的精神痛苦、心理愤懑,唐筼的感受更深切、更锥骨刺心。难得的是,她还会寻找各种机会去呈现给丈夫生的快乐和美好。
1969年10月7日,陈寅恪因多种疾病,离开人世。唐筼平静地料理完陈寅恪的后事,又安排好自己的后事,就像她对人说的:“待料理完寅恪的事,我也该去了。”仅仅相隔45天,同年11月21日,唐筼也走了。有人说她死于心脏病;有人说她大半生靠药物维系生命,停药十余日,生命就可以轻松结束。总之,唐筼是追随陈寅恪去了,这对才德兼备的唐筼来说是生死相随,生命相依。(屠文淑)
转自 人民政协网 2009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