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张祖道(1949)

欣闻母校恢复了社会学系。我是社会系四九级的学生，不由得想起当年的一些学习情况。二年级有一门必修课叫“社会机关参观”，由周荣德先生教课。这门课很奇怪，在教务处的通告栏上，别的课目的先生，都要开列至少十本参考书，今后每次考试，总会有一二个试题是与参考书有关的，不读参考书，休想拿高分。而“参观”课不但没有参考书，也没有基础书、必读书或教学提纲材料之类，甚至每次到哪里去参观，也不事先通知，只是临出发时才告诉大家。到了那里，什么都靠自己看、听、摸、问、闻，五官并用，四肢齐动。因此，每个人写出来的参观报告，五花八门，没有一个是相同的。

社会学系1949级同学们在参观中间进行讨论，图中能看清脸面者有：王会期（左）、孙同丰（晓耕，中）、王传德（右）。

北平市妇女手工厂摇纱小组

(1947.1.11)

北平市精神病院病房一角

(1947.4.19)

（本文照片均为作者张祖道学长摄）

开始时，我觉得周先生让我们信马由缰地乱撞瞎摸，也不提供一点情况、线索、材料，怎么能整理出一个看得过去的报告呢！？到后来才逐渐悟到，周先生、或者说是这一门课的目的，并不是期望我们写出一个多么翔实、漂亮的报告，而是着重在实践中掌握一种调查的方法，调动和激发你的调查能力。通过参观、访问、调查，锻炼说话的技巧，观察的细致，了解的深入，思考的敏锐，事物的真伪，是非的辨别和事件突然变化的应对，等等。要求你在调查中，逐渐改变死啃书本的习惯，放下学生架子，学会平等热情地待人接物，靠拢现实社会。

“社会机关参观”课设在每周的星期六下午。那天，吃完午饭，带上纸和笔，就赶到二校门集合，坐老爷校车进城去。三四十个以二年级为主的同学，嘻嘻哈哈地坐在车里，聊着，打笑着，哼唱着。全班同学都喜欢这门课，一是这门课很有趣，作为个人，是很难进入这些机关、单位，看到那么多花花绿绿的世界的；二是班上同学选读的课目、老师、课时都不一样，同级同学很难坐在一起听课，而这时同班同学坐在一辆车上，大家的话多了，级会的事、学运的事，商量商量，讨论讨论，是相互熟悉的好机会。再有就是周末进城，参观完毕，还可以办点私事，购物、会友，北大有不少熟人，借宿一夜，星期日可以再在城里逗留一天。

开始几周，参观的多半是政法机关，由接待人员介绍情况，再领着我们逐个部门参观，比较简单。以后到河北第一监狱、北平市妇女手工厂、救济院等，一进入生产车间，就要主动与织布、印刷的犯人，打毛线、织毛巾的女工谈话，进行访问。我们也去了人民大众乐于游逛的天桥小剧院和露天游乐场，同披着黑棉衣敞着怀的流氓地痞、裹着绑带的国民党伤兵挤在一起看演出，倾听江湖艺人诉日月。到后来，有的班友说：今天在八大胡同，我一个人同三个卖笑的谈了话；又一次，有的说：今天访问的几个疯子（精神病院患者）中，有一个拉着我不放说：“我没有疯，我不是疯子，是被人家捉进来的。”到底疯没疯，把我闹糊涂了。我们一齐笑着说，那就看你的立场，站在那一边了。因为这位班友平日的绰号就叫“疯子”。

“参观”课秋春两学期，四个学分，可以说是将来我们进入社会后，工作、研究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