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为了回忆数学家维纳到清华大学讲学的始末，特地引用熊秉衡、熊秉群著《父亲熊庆来》中的片断。

1913年留学法国、比利时同学合影，前排右起：熊庆来、使馆官员、李汝哲；后排左二秦教中

实际上，邀请国外学者来清华讲学事，早在几年前父亲就有此打算，并得到学校的支持。1931年《清华周刊·向导专号》刊载的《算学系概况》中业已提及“前经校务会议通过，得添聘国外名教授一人，来校指导研究，惟以种种关系尚未聘就。”

陈省身也回忆道：

“学校已大力向学术研究发展，熊先生很想聘请几个法国教授来清华。人选包括A. Denjoy、G. Hombbert、P. Montel，都是当时法国有地位的数学家，可惜当时清华坚持长期的访问，而当时欧亚交通主要靠轮船，实现有许多困难。”

后来，在父亲的积极联系和学校的支持下，事情终于有了重要进展。父亲说：

当时我还极力注意把清华造就研究环境，图书期刊很充实。1935—1936年还请到哈达玛(国际数学界数一数二的学者)和维纳来校讲学。

父亲每言及此，都喜形于色，这是父亲极力造就算学系研究环境的重要一步。在此期间，清华大学最重大的学术事件是数学家维纳(N. Wiener)和哈达玛(J. Hadamard)来清华讲学。

维纳是控制论创始人、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教授，比哈达玛早来清华一年。他在清华大学电机工程系教授李郁荣的举荐下，于1935年至1936年间到清华大学作为期两年的访问讲学。

哈达玛是法兰西国家科学院教授，他利用休假时间来清华作为期三个月的讲学。

李郁荣于1924年至1930年在美国留学，攻读于麻省理工学院(MIT)电机工程系;获得博士学位后，受时任清华大学电机系主任顾毓琇之聘，自1934年8月起任清华电机工程系教授。在麻省理工学院期间，李郁荣经其博士导师V.布什(V.Bush)介绍，曾与数学系教授维纳合作研究，发明了一种新的电网络装置，获得美国专利，两人由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李郁荣经过多方努力，促成了维纳来清华讲学之行。

在梅贻琦校长的支持下，李郁荣代表校方于1935年2月14日发出一份邀请电，诚邀维纳前来清华担任下一学年的研究教授。

1935年5月9日，梅贻琦校长又让校长办公室发出邀请函一封，全文如下：

维纳博士：

您好！

非常高兴获悉您已接受邀请，决定明年做我们大学的研究教授。现在我把有关事项用文字的形式陈述如下，我相信大体上李博士已向您讲明白了。

(1)您已聘为清华大学数学系和电机系的研究教授，时间为1935—1936学年。

(2)您将举行讲座，进行研究和专题讨论以及与上述系在发展项目上进行合作。

(3)您将在本大学外不得接受任何聘任。

(4)您的工资全年按12个月发放，每月700元中国货币。

(5)大学将支付您及夫人每人520美元从美国来北平的旅行费用。

(6)如果双方同意，聘期可以延长，但必须在1935年5月1日前提出要求。

(7)如果聘期延长，离开北平的旅行费用将在延长期结束时支付。

校长办公室

当维纳接受了清华的聘请后，他在复函中提出了他的初步计划：讲授现代分析学和三角学的进展。

父亲于1935年3月25日致函维纳，对他来华讲学的内容提出了一些建议。他写道：

尊敬的维纳教授：

得知您已接受邀请，我感到非常荣幸。我的同事和学生们也为此激动不已。请允许我利用这一机会表达我诚挚的欢迎。

下个学期，我们准备开设几门有关现代数学专题的高级课程。李郁荣博士告诉我，您建议讲授现代分析学和三角学的进展。后者是最令我们感兴趣的大课题。尤其令人高兴的是，它将由该领域中的一位权威来讲授，他以大量重要的成果丰富了这一领域。考虑到现代傅里叶积分理论是一个崭新的领域，我们觉得比较明智的做法是让学生了解常用的技巧并充分地训练他们，使他们能在该领域开展初步的研究。我们真诚期望从与您的研究有关的讲座中受益，因此希望把重点放在三角学的进展上。我们系里的高年级学生对实变和复变函数的基本理论都十分熟悉，但是在过去的两年里，我们没有开设过傅里叶级数和积分方面的课程。如果请您就三角学的进展开设为期一年的课程，以便开展详尽的讨论，并将傅里叶级数和积分的经典理论也容纳在内，不知您认为是否妥当? Titchmarsh的书的内容与我们定期开设的一些课程是一致的。如果三角学能成为一门为期一年的课程，我们是不是可以略去现代分析学?对于三角学的进展，您能否告诉我每周上课的次数以及您希望上课的时间?

也许您已注意到我校出版的一份季刊——《理科报告》。如果您能将自己的成果发表在上面的话，我们将感激不尽，这些成果也定会给读者以启发并提高这份刊物的科学价值。我将另函寄上目前为止该刊已出版的各期。

期待着在北平欢迎您的到来。

您忠实的熊庆来

维纳于1935年5月16日给李郁荣的信中提到：

熊教授在课程方面的建议与我本人的想法完全一致。这样，我就要为下学年开始时立即讲授傅里叶级数作好准备。我建议你们的书店能预订足够数量的下列书籍：

Zygmund关于傅里叶级数的著作，在华沙出版；

我关于傅里叶积分的著作，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

Paley与我合著的《复数域上的傅里叶积分》，纽约的美国数学会出版。至于应当订多少，您比我更清楚……

维纳到清华后，系统讲授傅里叶级数和傅里叶积分(包括 Lasbgye积分)的理论。除此之外，还作了一些其他专题讲座。参加听课者为高年级学生，还有部分教师，如赵访熊、曾远荣、华罗庚、徐贤修、吴新谋、段学复、庄圻泰等。讲授内容还包括他以前的研究成果，以及当时正在思考的课题。此后，傅里叶级数理论和近代三角级数理论被正式列为理科研究所算学部的选修科目。

哈达玛、维纳与太阳成集团tyc33455cc校长、教师们在工字厅前合影。前排左起：熊庆来、维纳、沈履夫人、熊庆来夫人姜菊缘、哈达玛夫人、梅贻琦夫人韩咏华、□□□、维纳夫人、沈履；后排左一郑之蕃，左二曾远荣，左四周培源，左七梅贻琦，左八哈达玛，左十蒋梦麟，左十二潘光旦，左十四杨武之，左十五顾毓琇

在维纳的指导下，华罗庚与徐贤修就他所讲授的课题，完成了《关于傅立叶变换》一文。维纳回国后，将该文推荐发表于MIT的《数学和物理杂志》上。文中特别写道：“我们感谢维纳教授在清华大学给出的傅氏变换课程，借此机会对他的有价值的建议致以深深的谢意。”华罗庚后来赴剑桥大学，维纳不仅向哈代推荐了华罗庚，还利用哈代在美国的机会和哈代商讨过对华罗庚的培养措施，这对华罗庚的深造是至关重要的。维纳在他致梅贻琦的信中提到：

华先生如今正在剑桥大学，我与哈代教授(眼下正在美国)商量过对他的培养措施。哈代教授请 Heilbrenn博士接待华罗庚先生并帮助他安顿下来。哈代教授将在第二学期返回剑桥。

1936年12月4日，父亲致函维纳：

维纳教授先生：

自您离开后，我和我的同事经常想念您，我们不能忘记您在清华出色的教学和您对我们的国家所表达出的同情。从您最近写给梅先生的信中我们高兴地得知，您经过欧洲的旅程后已经圓满地回到家中。

我们的新出版物《中国数学会学报》的第一卷已经问世，我们已寄给您一本以及100份您的论文的抽印本，它们应该已经送到您手中。

今年，清华数学系有一些变化。首先，我们不再有外籍教授，其次如您已经知道的，我们的许多研究生或者到了欧洲，或者到了美国：华先生去剑桥，许先生去伦敦，庄先生去巴黎，施先生去了哈佛大学，但同时又来了好几位其他大学或清华其他系的学生，现在我们系中有30名“大学本科生”。在这些年轻人中，有几位显然在数学方面有特殊的才能。

与去年相比，中国的政局形势有了不可比拟的改善。尽管在绥远省还有麻烦，北平总是宁静的，而且我们大学中一切运转正常。

最后祝您家中一切平安，我的夫人和我一起祝您和维纳夫人一切顺利，并致以新年的祝愿。

熊庆来

信中谈到的“您对我们的国家所表达出的同情”，是指维纳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国东北所表示的义愤。信中谈到的“在缓远省还有麻烦”，是指当时日寇在我国缓远省的军事挑衅。信中提到的《中国数学会学报》的第一卷，也就是创刊号，出版于1936年8月。父亲作为学报的编辑，将维纳撰写的题为“A Tauberiangap theorem of Hardy andLittlewood”的论文推荐发表在此创刊号上。

信中还写到清华算学系的变化，让我们看到一片生机盎然、欣欣向荣的景象。这里是一块培育英才的沃土：老生毕业，渡洋深造;新生续至，弦歌继起。在幽静的水木清华，年复一年，代复一代，莘莘学子，茁壮成长，真乃“莘莘学子来远方，春风化雨乐未央”。

维纳回国后，推荐了著名数学家、普林斯顿高级研究院终身教授冯·诺伊曼来清华大学讲学。1937年5月4日，维纳专就此事同时致函梅贻琦、父亲和李郁荣。遗憾的是两个月后爆发了卢沟桥事变，让一切希望化为灰烬。

维纳在他写的《我是个数学家》一书中，叙述了他在清华期间与我们家的有趣交往。秉群于1981年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做访问学者时，曾在图书馆找到这本书，并复印了相关章节。在这本书中，维纳写道：

清华大学数学系主任熊庆来教授，我与他在法国时就已相识了，他在巴黎时也跟他在西山傍一样地尽可能待在家里。他十一岁的儿子是一个具有西方色彩的“艺术家”，他能轻易地用法文向巴黎的一所公立中学投稿或以古汉语探讨孔子的道德观。

我们停留清华的初期，熊先生及其夫人设野餐招待数学系全体教职员。野餐是在颐和园，大家席地而坐。此处是通往神圣集会地和庙宇的走道之一。就在这转角处有瓶状、琴状、心状和菱状的一些奇异的小窗。这里有蜿蜒漫长的走道和一些银杏树。一级级台阶通向山间的一些凉亭。熊夫人准备了中国的美味食品。这些食品是由数学系的服务人员用提篮送来，他们一样地同大家一起进餐。熊家的儿子立刻用画笔勾勒出过往的人，在画中显示了中国式和西方式的幽默。

熊秉群老师赠送给我的《父亲熊庆来》，众多的历史资料反映出熊庆来先生对我国近代数学研究和对高等数学教育的奠基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