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颗颗娇艳的“红豆”从这片紫杉的枝头钻出,迎风摇曳,长势喜人,守护着不远处的杨石先塑像,申红鼻子发酸,声音哽咽。历时两年多,父亲申泮文院士的遗愿终于实现。
10月17日,在南开大学建校102周年纪念日当天,也是南开化学学科创建百年之际,遵照著名教育家、化学家、中国科学院资深院士、南开大学教授申泮文先生生前嘱托,由其亲属捐赠的“杨石先林”在南开大学八里台校区敬业广场北侧正式落成。历时两年多的悉心培育,12棵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紫杉在南开园引种成功。它们无声地述说着南开大学两代院士超过半个世纪的拳拳报国心和浓浓师生情。
当天,杨石先院士之子杨耆荀,申泮文院士子女申红、申元,南开大学党委副书记曲凯,南开大学化学学院党委书记张守民出席仪式,杨耆荀、申红、曲凯、张守民一同为“杨石先林”揭幕,南开青年师生代表共同见证,一堂爱国主义教育校史课在露天的校园内生动讲述。
“申泮文院士是我非常敬仰的老师。”杨耆荀站在父亲杨石先的塑像前,回顾了两位院士在南开园教书育人的故事。“感谢申泮文院士亲属和南开大学设置了这片纪念林,希望年轻的南开化学人能够把先辈的事业发扬光大。”
“杨石先林”作为南开爱国主义教育点位的宝贵资源,将是弘扬南开爱国主义、公能日新精神的重要依托和阵地,激励新时代南开青年树立为祖国、为人民奋斗奉献的坚定理想,锤炼品德修为,练就过硬本领,立大志、明大德、成大才、担大任,在祖国、民族、人民最需要的地方不懈努力。”曲凯表示。
缘起
杨石先,1897年1月出生于浙江杭州,(1910年入清华留美预备学校,接受了三年中学及四年大学的教育。1918年,远涉重洋去美国留学。——编者注)获美国康奈尔大学学士、硕士学位和美国耶鲁大学博士学位,是我国著名教育家、化学家,我国元素有机化学和农药化学奠基人,中国科学院院士,曾任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理学院化学系主任兼任师范学院理化系主任,后被推选为西南联大教务长,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南开大学任期最长且影响广泛而深远的校长。
杨石先一生为祖国科研和教育事业殚精竭虑、无私奉献。当日寇疯狂炸毁南开校园时,他不顾个人安危,组织师生转移校产;西南联大八年期间,他拿出省吃俭用攒下的钱接济穷苦学生;他曾三次远渡重洋求真问道,每当国家需要时都毅然回归;他拒绝蒋介石政府南迁台湾的严令,将南开大学完整地交到人民手中;新中国成立后,面对病虫害肆虐、粮食歉收,他带领南开科研人员,废寝忘食,合力攻关,成功研制出新型农药,确保了国家的粮食安全,同时也让世界听到了中国化学艰难跋涉奋勇向前的铿锵足音。
杨石先倡导高校教育与科研并举,曾主持创建中国高等学校第一个化学专业研究机构——南开大学元素有机化学研究所,主动对接国家经济社会发展需求,继有机磷化学研究后,又开展了有机氟、有机硅、有机硼、金属有机化学等新领域的研究工作,填补了我国化学学科中一个又一个的空白。
杨石先一生爱才、惜才,躬身践行“人梯”精神,培养了包括申泮文在内的15位两院院士等一大批杰出人才。
“杨石先院士曾给我父亲讲授过自己对紫杉醇的研究,令父亲印象深刻。”申泮文院士女儿申红说,“紫杉(红豆杉)”寄托着杨石先院士对申泮文院士的厚重师恩。
东北红豆杉又称紫杉、赤柏松,是第四纪冰川遗留下来的古老树种,因其树皮可提取天然抗癌药物“明星”——紫杉醇,被誉为世界公认的濒临灭绝的天然珍稀抗癌植物,在我国也被定为国家一级珍稀濒危保护植物。
上世纪初,杨石先曾两次赴美深造,长期从事药物化学前沿研究。新中国成立后,根据当时国家主要领导的指示和我国农业发展的迫切需求,毅然放弃自己几十年来的研究方向,转为农药化学和元素有机化学等新领域的研究工作。
“紫杉”不仅寄托了申泮文对恩师的崇敬与思念,也蕴含着杨石先院士以爱国主义为底色的科学家精神和以立德树人为追求的社会主义教育家本色。
师恩
申泮文曾在《我的教育人生:申泮文百岁自述》中称,杨石先是对他一生影响最大的老师。
1936年夏天,申泮文考入南开大学化工系,杨石先为一年级学生讲授《普通化学》基础课程,他用流利的英语加上汉语注解讲授课程并辅以课堂演示实验,前沿的科学研究、先进的教学理念、教师的人格魅力,一下子震撼了初出茅庐的大学生。
书中,申泮文多次回忆杨石先院士上课的情景,战火纷飞中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高年级学生讲授植物碱与天然产物专题课程,北返复校后为南开大学教师讲授《药物化学》提高课……“我们确实感觉到,有这样有名望的学识超高的教授给我们讲授基础课,真是受益匪浅。”
杨石先不仅关心学生和青年教师在业务和品德上的成长,也非常关心他们的生活。在申泮文人生的多个重要转折点上,杨石先都及时地予他关怀和帮助。
1937年,日本侵略军发动了侵华战争,南开大学校园毁于日军的炮火,申泮文的大学生涯被迫中断。身受国破、校毁、辍学之痛,申泮文毅然投笔从戎,却在战场上遭遇国民党军队的全线溃败。那时,他深感个人和国家前途迷茫,一度意志消沉,便向部队申请复员,后取道长沙找到了老师杨石先。在西南联大,杨石先特许申泮文恢复学籍,重获学习机会。苦难深重的祖国和期望殷切的老师使申泮文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他用两年时间以较好成绩完成了三年学业,于1940年夏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化学系。不久,天津和全国各地相继解放,申泮文经历了他一生中的第一个黄金年代,筹建了南开大学化学系无机化学教研室并任主任;组建了科研集体,开始从事无机合成科研工作,奠定了学业和事业的基础。
1959年,申泮文自告奋勇参加援建山西大学。但他的雄心壮志为当时正愈演愈烈的左倾路线所不容,并在“文革”前期受尽攻击。1970年被“解放”后,在别人都无所事事时,申泮文主动寻找机会工作,闭门搞译著,走遍山西开展调研,绘制《山西省风化煤腐殖酸资源的分布图》。杨石先到山西大学访问,看到申泮文的腐殖酸分布图以及他在“文革”期间翻译的《无机合成》,深深地为之叹息和动容,决心将他调回南开。1978年底,在杨石先的帮助下,申泮文以62岁的高龄回到南开大学,开启了他教育和科研事业的又一个黄金年代。
从青丝到白发,杨石先的教育教导始终指引着申泮文的人生成长和事业发展。1985年杨石先逝世时,申泮文69岁。
铭记
2015年,年近百岁的申泮文亲笔写下了生前的最后一封信,希望捐赠20棵“红豆杉”树苗设立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友林暨“杨石先林”,以铭记自己的授业恩师杨石先院士对西南联大以及南开大学所作出的重大贡献。然而,这一想法未及实现,申泮文院士就于2017年7月4日溘然长逝。
为了实现父亲的遗愿,申红曾向各处询问紫杉(红豆杉)的引种事宜,却遗憾得知,在我国,紫衫常生于东北地区海拔500至1000米以上的山地,天津此前尚无在自然条件下成功引种的先例。
经过市政府、市林业局朋友的介绍,申红辗转找到了南开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植物学教授石福臣。
“我在东北考察过紫杉的原始林,对它的自然生长习性有些了解。分析早年天津平原地区栽培紫杉难以成活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天津的地下水位高,土壤含盐量大所致。只要选对地块,施工得当,在校园内栽培紫杉完全有可能。”2018年夏日的一天,石福臣在听闻两位院士的故事后,深受感动,当即接下了这项颇具挑战的任务。
2019年,正值南开大学建校100周年,“杨石先林”纳入学校的百年校庆项目。在校庆办和化学学院的积极推进下,这一想法真正进入启动阶段。
技术问题仍是首要解决的关键问题。“紫杉移栽初期不能阳光直晒,还得保证通风,选址最好能和化学楼、杨石先院士有点关系。”南开大学化学楼后身杨石先塑像西侧的一块草坪,引起了石福臣的注意,经过评估此地可以尝试紫杉引种。
随后,学校后勤园林部门、化学学院、生命科学学院多方支持,改土、选苗、运输等一系列工作顺利进行。没过多久,昔日的芳草地“华丽变身”小土丘,经过一系列化学生物处理,土壤成分越来越符合紫衫的生长需求。2019年5月10日,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12棵红豆杉树苗正式在南开“安家”。
“当年成活不算活,三年存活才过关。”石福臣介绍,紫杉成功移栽,首先需要平稳渡过2到3年的关键期。这片紫杉牵动着不少人的心,夏季遮阴、冬季保暖,园林绿化部门给予它们精心呵护。申泮文院士生前助手车云霞教授也时常前往查看,并通过微信照片向申红分享紫杉的生长状况。
寒来暑往,两年时间倏忽而过。今年秋季学期开学,南开师生欣喜地发现,一颗颗娇艳的“红豆”从这片紫杉的枝头钻了出来。卵圆形杯状红色肉质的假种皮中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一颗颗小小的种子,摇曳生姿,十分喜人,成为南开园里的又一景致。
“从植物学的专业角度来说,这是天津平原地区自然环境中首次成功移栽紫杉。更重要的是,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终于让申先生的一桩心愿得以实现,很有成就感!”石福臣说。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在南开大学迎来建校102周年、化学学科创建100周年之际,校园一隅的“杨石先林”铭记着南开化学两代院士的拳拳报国心和浓浓师生情。南开前辈学人的光辉事迹会在这方校园里传扬,在后辈学子的心中生根萌芽。为党育人、为国育才的初心与使命也将在这座百年学府里永续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