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五十年代,我上中学时对俄罗斯文学感兴趣,读了一些俄罗斯名著,心想什么时候能读俄文原著该多好啊! 正逢其时,上海人民广播电台面向社会开办俄语广播学校,我极其兴奋地报名入学了。每天清晨六点打开收音机收听俄语课。十分幸运,我有机会直接去广播电台教学现场上课,面对苏联老师上课对我激励和推动很大。我坚持三年俄语学习,完成了广播学校的学业,并获得结业证书。
高中毕业报考大学时,出于对俄罗斯语言文学的兴趣爱好,我选择了俄语专业,并如愿考入哈尔滨外国语学校正规地学习俄文。入学时我向校方提出我学过俄语能否插班学习,校方特意为我安排了一次面试,看我的水平如何。通过面试,学校同意让我插班到二年级学习。当时授课老师都是移居哈尔滨的苏侨,他们使用纯正的俄语,且有执教中国学生的经验。在学校良好的语言环境下,我受益匪浅,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在毕业典礼上,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我用俄语简短发言,感谢学校的栽培和老师们辛勤的教学。正当我毕业的那一年,学校正式升格为哈尔滨俄语学院,先后聘请了十多位苏联语言学专家来校培养研究生,我有幸被学校保送读研究生。苏联专家讲授了多门俄语理论课,譬如语言学概论、苏俄文学简史、俄语语音学、语法学、词汇学、俄语教学法等,这些课程对我以后的俄语教学研究很有帮助。
建国初期,苏联援建的156项工程需要大量俄语翻译人员以及懂俄语的专业人才。与此形势相适应,清华大学决定成立俄文教研组,从各高校招募俄语教师以满足教学需求。当时教研组俄语教师多达上百人,成为全校规模最大的教研组。1957年我读研毕业,被招纳到清华大学俄文教研组任教,从此开启了我俄语教师的生涯。
当年清华俄文教研组老主任原先是教英文的,他自学俄文,水平很高,翻译了大量介绍苏联时政方面的文章。我向他报到时,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是教研组第一位俄语研究生,交给你一项紧急的教学任务——教一个留苏预备班。”时间紧,任务重,我服从主任的安排,心里却有些打鼓。虽然我比其他老师多读几年书,却没有多少教学经验,担心完不成任务。既然得到主任的信任,我只好硬着头皮干起来。这个留苏预备班的学员是经学校领导选拔而来的,其中有教授、干部以及毕业班的优秀学生。我接受这个班的教学任务,深感责任重大,不敢丝毫懈怠,日以继夜地努力工作。我要自己编选教材,备课批改作业。每天上午授课下午辅导答疑,整天忙个不停。好在经过一个多学期的强化培训,学员们学会阅读专业书,具有初步的听说能力,教学效果明显,与此同时我也积累了一定的教学经验。接下来,我承担大学本科生和研究生的俄语教学,教学任务繁重,每周20小时授课,晚上给学生辅导答疑。此时学生学习俄语的热情高涨,他们自己组织俄语课外活动,开辟“俄语角”,学唱俄语歌曲,开展俄语会话,教师们也积极参与其中。中苏友好时期,全校师生员工几乎人人都学俄语,校内一时呈现俄语热潮。俄语教师在担负教学任务的同时,还积极参与编著词汇、语法教学参考书。我与众多老师参与编纂“俄语最低限度词汇”,其他老师编著“科技俄语语法手册”。这些教学参考书当时获得好评,广为流传。
遗憾的是,俄语热潮好景不长。上世纪六十年代,中苏关系逐趋紧张,苏联援建项目中断,苏联专家撤走,学校俄语热逐渐消退。俄文教研组开设的外语课从单一俄语转向单一英语。俄语老师随着改行转教英语,也是形势变化所需不得已而为之。我不舍俄语,坚持俄语教学岗位直到最后。最为严重的状况出现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文革”一开始,全国大中小学停课闹革命,外语教育首当其冲遭到批判,清华大学俄文教研组被迫解散,外语教师被下放劳动接受再教育。“文革”劫难长达十年之久,国家经济严重受损,科技停滞不前,知识分子丧失宝贵年华。
所幸的是,八十年代国内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苏关系改善,清华大学俄语教学重获一线生机,恢复俄语教学。但事情发展并非一帆风顺。“文革”后,大学外语教学清一色开设英语,忽视俄语。学校恢复招收研究生,其中一些学员“文革”前学的是俄语,他们强烈要求继续学俄语,研究生院领导才不得不同意为他们开设俄语课。可是谁来执教呢?俄语转英语的老师谁也不愿再回俄语教学,觉得十多年来不摸俄文,忘得差不多了。此时我自告奋勇愿意重回俄语岗位,接手俄语教学,但单枪匹马人手不够,无奈之下我从外校招入几名俄语毕业生充实力量。就这样组成一个小小俄语教学组,与往年庞大的俄文教研组实力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当时俄语教学极其困难,由于长期中断俄语,一无合适的教材,二无适用的工具书。即便如此,我们自己动手,编选教材,编纂辞书,改进教学方法,努力提高教学质量。我先后给几届研究生教授俄语,他们都很努力,其中不少人之后派往俄罗斯一些名校留学,学成回国后从事教育工作。后来有的成为教授,有的出任驻俄罗斯使馆参赞。他们至今不忘老师,这让我感到欣慰。
值得一提的是,我有幸于1987年第一次出国前往苏联,参加莫斯科普希金俄语学院举办的俄语教学研讨会,会上我介绍清华大学俄语教学概况,引起各国与会者的兴趣,其原因是中国俄语教学研究会(КАПРЯЛ)成为国际俄语教师协会(МАПРЯЛ)成员之后,我是第一个站在国际会议讲台上发言。会上结识了国外俄语界同行,开阔对外俄语教学的眼界,从此打开了与各国俄语界同行进行学术交流的通道。之后几年,我又有机会应邀参加苏联和东欧几国举办的俄语学术会议,并与当年列宁格勒工学院(ЛПИ)对外俄语教研组合作,互派教师进行学术交流,这对我们俄语教学研究帮助很大。在此期间我陆续在国内外期刊上发表教学研究论文十余篇,有所收获。
1987年参加国际会议期间会见《国外俄语》杂志总编辑А.Н.Абрамович
在承担教学任务同时,我与同事们合作多年,从事编纂俄语词典工作以满足教学需要。我所主编的《简明俄汉科技词典》于1987年与读者见面。
1987年《简明俄汉科技词典》问世
为了适应新时代对外交流的需求,我牵头与外文系英法德日语教师合作,主编《六国语国际交往会话手册(汉英俄法德日语对照)》,终于在21世纪前夕出版,实现了我退休前的夙愿。
正当我八十岁到来时,国外同行在“русский язык за рубежом”(“国外俄语”)期刊上发表文章向我表示生日祝贺,并认可我作为一个中国俄罗斯语文学家(китайский русист)为推广俄罗斯语言文化方面做出的成绩,就此足矣。
我退休之后,仍然关注国内外俄语教学的进展。2011年在上海召开第12届世界俄语大会 (ХII Конгресс МАПРЯЛ),此次大会规模之大空前,来自四十多个国家一千多位俄语教师前来参会,其中俄罗斯派遣的专家学者数百人。我也有幸参加此会,在会上作了报告,会议期间很高兴重逢老朋友,结识新同行。大会收集到国内外学者800多篇论文,反映当今俄语和俄罗斯文学教学研究的最新成果。大会论文集是我收藏的宝贵资料,值得往后仔细参阅。
参加世界俄语大会(ХII Конпресс МАПРЯЛ)留影
人到老年,随着年龄的增长,精力有限,适当做些力所能及喜欢做的事,有时想起什么写点东西。最近写了几篇文章:“Произведения М.А.Шолохова в Китае”(萧洛霍夫作品在中国),“Notes on the Language of Russian Scientific Texts”(俄语科学文本语言小议,英文版),发表在国外期刊上。
写文章的初衷无非是动脑动手,手脑并用,敲打电脑键盘上俄、英字符,延缓记忆力衰退。
回顾我六十年俄语教学生涯,心怀俄罗斯的情结,走过的路并非一路顺风,有得有失,有喜有忧,尽心尽力,无怨无悔。这就是我大半辈子的人生感悟。
2014年应邀出席俄罗斯国庆招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