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唐山大地震牵动了全国人民的心。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们机32班全体同学踊跃参加清华组织的抗震救灾队伍。好几位同学因为报名没有批准,急得直哭。我们班7位同学(孙书祥同学已过世)有幸加入清华抗震救灾大军,开赴灾情最严重之一的唐山冶金矿山机械厂,在那里展开了近两个月的抗震救灾活动。
那是一场没有枪炮硝烟的战斗!那是一次对所有参加这场战斗的同学们的思想、意志和体力的大考验!面对惨不忍睹同胞们的尸体,我们欲哭无泪;面对一个个家破人亡的悲剧,我们只有深深同情;在一片瓦砾,处处残垣,时有余震的危险日子里,无论男女,不管强弱,我们没有一个人畏缩、惧怕、后退。虽然已经过了30年,那一场场抗震救灾的战斗,那一幕幕同学之间、师生之间建立起来的感情和友谊,成为我们人生路途中的动力,成为永远不能忘却的记忆。
大地震吓不倒英雄汉军民奋战建唐山
当运载我们的军用卡车驶入唐山市区,我们看到当年以煤都、瓷都著称的整个城市大地震夷为废墟。街面被地震震裂变形,凸凹起伏;树木和电线杆横在街上,仿佛刚遭遇炮火的轰击;到处是灰蒙蒙大堆大堆瓦砾,到处是扭曲的、折断的水泥预制板。远远看到的几座还立着的建筑,也已经是支离破碎、摇摇欲坠,好像轻轻一碰就立马要倒下去。房屋倒塌,烟囱折断,公路开裂,铁轨扭曲,地面喷浆。全市通讯中断,交通受阻,供水系统全部被毁坏;路没了,桥断了,到处都是临时搭起的抗震棚。
因为时常有余震发生,残存房屋随时有倒塌的危险。在刚刚清理出来的一片潮湿野地上,临时搭起了长长的两大间“抗震棚”,几百名清华师生们男女各一间全部住在这里。饭菜由汽车从很远的地方运送过来。我们救灾的工作现场,分
散在唐山数十个厂矿企业。每天清早出工,傍晚收工,午饭就在各自的工地上吃。离我们“抗震棚”后面不远处的空地里,有十余座浅浅覆盖着新土的坟墓,一字儿排开,正好夹在我们“抗震棚”与临时露天厕所中间。这些坟墓里面是大地震中煤炭医学院遇难的同胞,来不及运走临时埋放在这儿。大地震后,那些大难不死的幸存者们能够活下来已属不易,对死去的亲友,只能就地取材,从废墟里刨出旧棉被或草席,简单地包裹一下,挖一个坑草草掩埋。一场大雨过后,有些坟墓边上的浮土被雨水冲走,包裹尸体的旧棉被露了出来,甚至隐隐约约可看到死者的手足。
当时,担任“挖人”救死扶伤任务的是解放军部队,他们英勇奋战,“把生的希望让给群众,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有的战士三天三夜没有吃饭和睡觉,连水都很少喝,日夜战斗抢救群众。很多战士晕倒了,醒了爬起来再干。唐山的老百姓说,“我们看到亲人死了都很少掉眼泪,但是,看着解放军战士在扒人时,我们都落了泪”。
活着的唐山人民没有屈服。在新建的简易房上到处写着:困难吓不倒英雄汉,社会主义照样干。在残墙断壁上到处是誓言:强烈地震何所惧,泰山压顶不弯腰。身为唐山冶金矿山机械厂抢救队负责人的张凤钢师傅,没有先抢救被压在工厂内的亲生儿子,而是组织工人抢救了大批的阶级兄弟。到了第五天,他的儿子被别人抢救出来时,已经死了。
“人力电瓶车”
唐山冶金矿山机械厂是全国最大的重型矿山机械厂之一。我们的任务是从废墟中救出埋在这里的机床和设备。这些设备中有全国屈指可数的20米长龙门刨床。开始时,所有同学争先恐后,憋足了劲儿,挥镐舞锹,抡圆了臂膀,干得好不起劲!可我们这种干法儿却急坏了工厂的王师傅。原来他怕镐头铁锹一下去,损伤了埋在下面的机器。
休息时,王师傅给大家讲了在大地震中遇难的刘师傅的故事。刘师傅是开龙门刨最有经验的师傅,每天下班的时候,他都要把刨床擦得干干净净,油光锃亮,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在他的倡议下,建立了制度,要求所有在龙门刨上工作的人必须在交接班前把设备擦干净。有一天,学徒工小张马马虎虎地把机床擦了一下,就下班走了。被刘师傅看到了,立即追到小张家里,楞是把他提溜回来,一起和小张给龙门刨来了个大清洁才算罢休。打那以后,谁也不敢违反这个规定了。
打那天以后,大家在挖到机器附近时,全都放下手中的家伙,用手来刨。手套磨破了,手打起了水泡,但我们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手磨破了,打起了血泡,但我们没有退缩,没有停止工作。渐渐地,我们的双手上布满了老茧,我们的脸晒黑了,但我们的体力增强了,我们抗震救灾的决心更坚定了。大家以实际行动,“像爱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护设备”。为了提高效率,我们找到了一辆破旧电瓶车,车上电瓶不知哪里去了,当时即便能找到电瓶也无法充电。有车总比没车强,没有电瓶,咱们有“人力电瓶”作动力。一个人紧握方向盘,一伙人用力推车,咱们的“人力电瓶车”照样能多拉快跑。从那以后,我们每天推着“人力电瓶车”奔驰在抗震救灾的现场。
睡梦中学英语
为了节省来回路程的时间,我们和机31班编入机械系小分队,干脆搬到厂里住。同学老师20多人睡在临时搭起的军用帐篷里。吃饭,开会,上厕所,等等活动,都在露天。可真是“头顶蓝天,脚踏大地,披星戴月,餐风食露”。赶上下雨天,我们只能躲在帐篷里,开会讨论,组织学习。
杨友龙老师和我们吃住、劳动在一起。每天清晨,我们总会被一连串的英语单词的朗诵声叫醒。我们发现了一个秘密:杨老师每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朗诵英语单词。同学们开玩笑地跟他说,杨老师在梦中都不忘记学英语啊。他却不好意思地答道,打扰同学们的休息了。原来这已是他多年形成的习惯。一醒来,自觉不自觉地英语单词就会随口而出。
杨老师那时也是上了年纪的,不仅跟我们这些20多岁的年轻人摸爬滚打,而且任劳任怨,处处起模范带头作用。虽然一天下来,我们又脏又累,躺下就不想起来,哪怕是眯一会儿也好。但同学们被杨老师勤奋好学的习惯所打动,纷纷拿起书本,学习英语,学习专业课程。许多同学的入党申请书就是在熄灯号吹响后,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写成的。
永留咸菜清香
为了不给唐山人民增加负担,清华抗震救灾队伍自己解决吃住问题。一日三餐都由大卡车运到住处,非常简单,而且重复不变。熬白菜,熬茄子,炒洋葱,吃得大家都要吐了。直到现在,当年曾经参加过唐山抗震救灾的一些同学,一看到餐桌上的炒洋葱、炒茄子就反胃。因长时间不沾荤,那年国庆节吃肉时,一些同学吃不下,反而吐了。记得罗君萍同学生病了,需要回北京治疗,回来时带了一瓶家里做的肉末炒榨菜丝。吃饭的时候,同学们闻到了香味,纷纷向罗君萍同学围了过去。君萍干脆打开瓶盖,让大家你一勺,我一筷,一会儿,就把一瓶咸菜给报销了。那时谁要有什么好吃的,谁也别想藏着掖着,都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以后凡是有家在北京的同学,如林耕、孙书祥、李元强等有事回家,都会带一大瓶家里人炒的咸菜,让我们大家打打牙祭。那时上边有规定,为了和唐山人民有苦同受,有难同当,除每人可带咸菜一瓶外,不许带别的什么吃的,也不许在商店里买罐头,怕影响不好。危难出真知,艰苦育感情。大家任劳任怨,同学老师之间都很融洽团结。
三十年过去了,但往事依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每当回想起艰苦抗震的日日夜夜,每当回顾起面对灾难团结奋斗的精神,每当重温同学间的兄弟情谊,我们都会辗转难眠。虽然这并不是我们在清华的学习课程的一部分,但这段经历已经和清华精神一起深深地融入我们的血液,鼓舞我们永远“自强不息”。
(《清华人》2006-2期)
□林耕 邱润生 高立士 罗君萍 姜鹤俊 高永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