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日 记 摘 抄 ——刘小蘋

2007-04-26 |

稿件:(19877月初,笔者只身从武昌起航、畅游山峡。此日记仅前半部分被保留了下来,后半部分不知去向,甚是可惜

一. 告别

火车徐徐,双手挥动。我告诉他说:我不再掉泪。他告诉我说:三峡会给你以收获。

是啊,已经很久了,我渴望沿着Y走过的路,让长江把曾给与过他的力量同样恩赐给我。

Y,我相信我会如愿以偿的。我面临着的生活让我不能再单薄,我必须丰厚、成熟,让长江之水把我的脑子清洗一遍,让三峡奇峰化着一个不屈不挠的精灵降身于我。

就这样走了,告别刚刚散去的毕业筵席,终归是要散的,谁也不知道别人明天该走到哪儿?会不会惊喜地碰上?

就这样走了,载着满满的爱、满满的情。

我不敢望窗外,眼睛又不对劲了。

据说火车下午348到武昌。

二. 武汉火城短瞥(七月八号)

昨天火车过了武汉长江大桥,紧接着就迎来了黄鹤楼,虽是短暂一闪而过,看上去的确不凡,看来明天是定要去登楼的了。

宇航、还有她的“他”来接到了我,跟刘芳分手后就到了财大。财大有个“师生员工之家”包子用小锅蒸,二两包子要等半天(人多之故吧)。远不如我们的“大学生之家”有备无患。财大的女生寝室是卧室、客厅、洗脸间、厕所、备橱样样皆备,条件的确没的说。

睡了个好觉,醒来已经7点半。

今天王宇航办离校手续领报到证,还要联系拉行李,我就坚持不要她陪我,自己一大早便向黄鹤楼直奔而去。

一曲悠扬的古典乐曲把我迎进门槛,我立即觉得悠悠若古人,不免纤纤作细步。

重建后的黄鹤楼,共有五层,其气势如清代诗人潘来所述:

三层四方与霄齐,八面平当八风起。

遥看缥缈接蜃楼,近睇峥嵘叠霞绮。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楼内楼外对联多。进楼口便是刘海粟大师的洋洋大字:

由是路入是门奇树穿云诗外蓬瀛来眼底,

登斯楼览斯景怒汉劈峡书中天地壮人间

一层有联曰:

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憾;

大江东去,波涛洗净古今愁。

二层联即是潘来所述,如上。

三层楼是清代王镇藩所题长联,叹古怀今,荡气迴肠。

形势出重霄,看江汉交流,龟蛇拱秀,爽心豁目。好消受明日清风,更四顾无边,尽数北瞻岘盲,东望雪堂,西控岳阳,南凌滕阁。

沧桑经几劫,举名公宴集,词客登临,古怀今,都付与白云夕照,溯千载已往,只数笛弄费祎,酒贯吕祖,诗题崔灏,笔搁青莲。

三楼有三幅白描肖像壁画,把杜牧、王维、崔灏、李白等诗人的肖像和他们吟黄鹤楼之诗句都留在上面了。

没带像机是一大遗憾,不过黄鹤楼顶的袭袭江风足以吹走这一切的不快。站此远望,真是楚天极目,汉城风土一览无余。我惊喜地发现武汉城内除新建的高层建筑外,几乎都是红瓦屋顶的小楼房,红一色的真象火苗子冲着。

本打算去东湖一游,但明日能否搭上船、是凶是吉还未占出卦来,所以总是牵挂着去码头问问情况,不料稀里糊涂地上了个车硬是把我拉到了东湖。进去瞧瞧吧,反正都来了。果然是一望无尽头的一潭绿液,上面泛着几叶小舟,湖的东南方向有一片挺直、整齐的树林被湖水环抱着,如削如劈、如歌如画,真有点忍不住要动笔写生的冲动,无懒心中有“鬼”,想起Y的催促:“快去找小孔”,不到十分钟就从东湖出来。这辈子不知有没有机会补上这一遗憾。

渡得江来,才一点半,询问轮船时间,说是五点过才到,于是沿着江边那条马路一直走,看到了许多小吃,吃了一碗“热干面”。天实在不凉快,想找个阴凉处歇歇,地图告诉我路头有个“江汉公园”,寻了去,坐下来想给Y写信。公园者,一则为赏景,象黄鹤楼;二则为休息舒心,象江汉公园该属于这后一种,而这儿却是椅子极少。一堆老头儿自带凳子围在一起聊天纳凉,仅有的那四五条木板椅都被几对年轻情侣占了去,搂在一起旁若无人。我只好找个水泥走廊坐下来,给Y写信。

三. 主人们和客人们(七月九日

赶了个大早,我和宇航费了些周折才找到了小孔。小孔看上去完全是一个读书人的样子。今我惊讶的是:他走路、说话、一举一动都有些像万克家,脸型也是那种,只是没有万克家爱说笑。这个印象使我对他产生一种敬畏感。

买了船票,小孔安排我到三等舱休息。一间屋住四个人,另外三个是一家子:女儿、女婿和他们的母亲。女子很年轻,长得高雅、纯净,令我想起合江的一个女子或清华五号楼的某个人,一见面我们就互相微笑仿佛早已相知一般。宜昌人,说话蛮有特色,她还不吃西瓜,真是绝无仅有。我搬到二等舱后,她还来找我玩,一起吹着晚风纳凉。

船员们把我当客人接待,很随和很热情地和我攀谈。船长姓薛,祖祖辈辈与长江搏斗,是江上有名的“薛氏家族”,大副姓李,瘦高个,爱开玩笑,正在答一份航运知识试卷,说要让我帮他抄写。二副年稍长,矮而结实,宽厚的脸,到海南岛作过战,立了功,身上还留有弹片;舵手是个精明的小伙子,说是生在合江,可称得上同乡,风趣地讲起合江土话逗得在场人哈哈笑。有个18岁的水手,一笑露出可爱的小酒涡,听说刚刚从河运学校毕业。船上只有一个大学文凭的人,其余都是中专生。跟他们聊天,他们什么都说,一点也不拘束,似乎大学生是很令他们羡慕,而实际上我倒很向往水上的生活。说起船上的论资排辈的问题,大副告诉我一句顺口溜:文凭是个宝,年龄不能少,关系最重要,品行作参考。说着说着,一会儿钻出两个人来,李大副又给我介绍说:这是刘大副。我纳闷半天怎么又是大副?原来一条船上三班倒,每班都是全套人马五个人,8个小时内必须坚持岗位,马虎不得,我能出入驾驶台真是万幸。

四. 生灵们,还有我和月光(七月九日

重庆 奉节 宜昌 铜陵

四川盆地 三峡山地 大湖流域

现在船上行驶在大湖流域,一望无垠的平原,两岸有大片大片的芦苇随江风摇曳。远处有牛羊放牧,偶尔有几间红砖小屋,几十米一个遥相呼应很有情趣,我不禁想成了那首“美丽的草原我的家”,改换一下词在这儿唱倒是很好的。

从望远镜地观江面又是另一番情形,江水仿佛向你滚来,浪花好像伸手可及。傍晚时分有几个江鸥掠水而过,火眼金睛的船员们早早就发现了,等我拿着望远镜去寻找时,江鸥已经躺到树林中稍息去了。

江风是很催眠的,躺在床上看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忽然涛声震耳,我惊醒过来觉得外面可能有暴风雨了,出门一看,却是皓月当空,一泻千里的月光。导航的航标灯在水中一闪一闪,红白相辉映。

该是午夜时分了。我突然想起朱自清老先生的“荷塘月色”来,他在那样几十步就能走到尽头的小煤屑路上,“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不知老先生如果拥有这一江的月光时,该作何种感想?我只知我自己,此刻是从来没有过的舒心和浸润,无拘无束仿佛我已经成为月光。

  感觉手上、腿上痒痒的发痛,用手一摸已是鼓鼓的两个大包,开了灯仔细看,红红的,想必是毒蚂蚁所咬,想是白天就有几只蚂蚁光临敝床,赶紧到床上找,凶手早已逃之夭夭。船上虫子、蚂蚁是常住生灵,临时户也有,有时晚上开着灯看看书,会突然随江风飞来一种有翅膀有脚的怪物,天赐之物,人奈之如何?

五. 悠悠行,眷眷情(七月十日

本想赶个大早看“日出江花红似火”的盛景,不料醒来时阳光已经探上甲板、攀到我床边来了。“好一个艳阳天!”真是出师大吉。

船悠悠地行走着,逆流中掀起大大小小的漩涡,一块瓜皮从般舷掉入江中,便是粉身碎骨。

据说明天才到三峡,时间似乎过得太慢了,这序曲是不是太长了点?但倘若没有这两天的旅程作铺垫,把心情染得清心淡泊,那么明天到三峡可能就是凡人入仙境,韵不出味来。

小孔把我从北岸的3等舱调到了南面的二等舱,倒是干净舒服了很多,只是我突然想到逆流而上,风景大多在北岸,这下有些不妙,心里喊“坏了。”但小孔一字千金,不肯多言,我也就不便与他多讲,随他安排吧!小孔没有废话,到时间准把好饭菜送上来,顿顿如此,吃得我心里很负疚。时而也谈及生活、理想,的确如Y所说,小孔爱文学爱诗,与船上别的船员想比,他有更高的精神境界和人生追求。咀嚼唐诗,“在河中找寻证明的例子”,或许还时常托信给远方某个叫N?兰的姑娘……这是一个拉过纤绳、曾住在底层水手舱里的水手,如今升了级当了客运员,问他当班时干啥?“干思想的事情”,想必是在酿造他的浪花之句去了。

祝福别人,往往同时也就要到了自己。恰在这时,广播里传来电影《等到满山红叶时》的插曲,原来船正要经过的那个半山腰的航标站,正是电影中的原景。

这歌,这电影,此情,此景,我太感亲切了。记得在家里二姐经常唱,我特别爱听,那时心中的情是朦胧的,很纯很纯的憧憬。

红叶彩霞千般好,怎么阿哥(妹)在山腰。

长江水荡涤的爱情是浓郁的,就象我的Y写给我的贴身信件,笔调文字虽是惨淡经营却醉倒小苹。

飞逝了许多画廊,不知叹息了多少次,“有个像机就好了”。正恰逢我迁走后的3等舱里来了个中年人,从深圳到重庆探亲,带了凤凰205,而他过三峡已屡不见鲜不再想拍照,我拐弯抹角不好意思开口,最后还是鼓足勇气,把像机借来了,心中大喊“阿弥陀福”。这一下我成了最忙碌的人了,因为像机主人后天要下船,所以明天下午必须送还机子。不到一个白天的功夫,36张得过完,象打连珠炮似地按着快门。但愿有几张象样的,对得起我的三峡之行,或许这一辈子不再有机会了。

六. 夜游葛洲大坝(七月十一日

回忆起昨夜的事,一切都依稀若梦,梦中被吵醒,说是到了宜昌。那位忌讳西瓜的姑娘该下船了吧,我没去送她,直奔驾驶台:宜昌过后就要过葛洲大坝了,我想一睹巫山云雨是怎样被截断的。

正好是李大副、刘老乡他们当班,我得以饱了眼福。江输2轮进得是3号闸(有6个闸口),3号闸门较窄,只能过一个船。过闸是对驾驶员很严重的考验,稍不注意就要碰着哪儿,若撞坏闸门,就了不得了,光那六吨多重的闸门,就是多少多少价值,吓得我连记也没记住这个大数目。正说着,船摇晃了几下,船的左身撞了一下侧壁,还算顺利地进了闸,接着关后闸、灌水,由着水把我随船托了起来,不一会儿就重见“天日”。然后,大闸为船开启,于是船在高出刚才××米宽的水面上航行。

薛船长也带了个亲戚来看坝景,他讲起当年周总理任长江大坝规划办公室主任时,如何经常来亲临指挥,建设大坝的人们又怎样从毛头小伙子到当了爸爸、养了孙子。总理他老人家还没有看到大坝竣工就离去了,他能瞑目吗?值得欣慰的是,不管民族经历了多么痛苦、荒唐的岁月,我们的人民终究是伟大的,把平地挖成河道,河床底铺上一块块的水泥板……难以想象的工程就展现在我的眼前,一串串灯火,一声声气笛,我叹长江之壮阔,更叹人民之伟大。

葛洲坝出来,该是三峡之出口(顺水而言),南津关了,西陵峡就在前方。

仍然是黑压压不见天日,依稀有航标灯在水中,岸上闪烁,我和邻房的一个华中师大的姑娘一起站在甲板上,吹着晚风。突然她惊叫了一声:“妈呀,好吓人啦!”我随身注意看去,不觉也吃了一惊:一面绝壁就在跟前,船离岸太近了仿佛伸手可及,月光中白色的石头、黑色的石间隙缝一晃而过,奇形怪状面目狰狞,在这夜半时分,怎不让两个姑娘心惊肉跳。赶紧闭了门睡觉,让山去作黑色的向导吧!

走呀走,摇呀摇,美滋滋甜蜜蜜,我已经可以在涛声的陪伴中入眠了。

江水已淋浴了我,让我皮肤滋润,让我剔透欲滴。

已听了十几年长江浪,喝了十几年的长江水,而今天才感觉到了拥有长江的幸福,让我热泪横流。

我说,即使没有三峡景,长江也是美的,这种美是撼动人心的,一种精神,一种韵……

七. 西陵有景

一觉醒来,西陵峡也逝去了一大半,广播员正在说:“旅客们,请沿船舷右侧向北岸望去,有一块黄色的岩石,形如肝脏;旁边有一块形如肺脏的褐色岩石,人们称它们为‘牛肝马肺’,这儿就是牛肝马肺峡了。”真好笑,我竟联想起“狼心狗肺”这个词来,转而又觉得惭愧,学了生物却忘了肝子、肺脏应该是什么样的了,看了半天不知该点头还有摇头。其实在我说来,这种自然形成的怪石,最好不要给它们命名,让各人凭自己的心境和想象,觉得它是啥就是啥,那才妙咧。

今天老天爷不睁眼,看我有了像机偏不出太阳,偶尔不经意露出云层之外也是惨白的就像在投降。我只好拨大光圈,等待时机拍照。“日出江花红似火”只好梦中会了。

该听听我的Y此时此景对我说些啥了。“船过青滩,想起那句民谣:青滩泄滩不算难,崆岭才是鬼门关。哗哗的江水在这里急转弯,此时漩涡和泡沫可以吞噬很多的胆小者。”Y,崆岭滩是险,然而我却碰上了那么宽肩膀的大副,那么粗胳膊的水手,船在他们手中,他们过险滩如履平地,他们弄潮,船则平稳地前行着。其实我多盼望剧烈的筛动、翻倒,盼望经历风险。我生活中的急流险滩太少了,来三峡我就琢磨着能遭一翻浪击,挨几天风雨,可谁料到却被安排到了这舒适的二等舱,尽是鱼肉飘香的小炒,到处都是友好的人们。我不免有些愁惑: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将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肋骨,而今我寻苦不得,左右逢源,看来老天不思降大任于我,岂不哀乎?

有人该我说是杞人忧天了。

八. 群山万壑扑荆门 生长明妃尚有村(小孔笔迹)

船过兵书宝剑峡,算是结束了西陵峡之旅。

前面就是香溪,我心为之颤动!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离家五年,见识了不少人,就单说在清华,能象四川人这样整齐、无人落伍、个个称雄的集合真是不多见的,而四川姑娘的灵气和胆识更是有口皆碑的。古有杨贵妃、王昭君,今将有谁能敌天下?忆往夕香溪明妃深明大义见汉高,看今朝巴蜀女儿貌比嫦娥心更高。(后面的日记、丢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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