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年11 月底的那个寒冷的早晨, 跟很多我的同学和同事一样, 在终于盖到了最后一个红章之后, 我离开清华去首都机场. 精疲力竭的坐在侯机厅. 初晓的北京雾霭沉沉, 机场的跑道安安静静地等侯着一天的开始, 一个跟昨天没有区别的开始. 而我却再不会有一个跟昨天一样的开始了. 记得电影”音乐之声”里的玛莉娅说: “上帝在这里关了门, 又在别处开了窗”. 当飞机开始缓缓滑行的时候, 我知道身后的门已经关闭. 那时只知道此行的目的地是很冷的加拿大,却不曾料到上帝会把新的窗开向阿拉伯半岛碧蓝的海湾和沙漠.
我到加拿大之后, 在安静的滑铁芦大学(the University of Waterloo)做生物力学研究. 加拿大是一个很安宁的社会, 尤其是在滑铁芦这样的大学城. 我渐渐地开始融入和喜欢上了加拿大的生活.春天的花, 夏天的水, 秋天的叶, 冬天的雪, 加拿大的四季各有让人心动的美.
1997年, 博士学习进入最后的阶段, 写论文,发简历找工作,偶尔也和丈夫一起看看房屋出售的广告,梦想一下当房主的快乐. 五月的一个星期一,刚刚到办公室的丈夫来电话,问愿不愿意去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迪拜去生活. 丈夫工作的公司在中东有很多工程, 急需他到迪拜去工作一段时间. 放下电话,去学校图书馆找有关迪拜的书. 那天能找到的,只有两本论中东政策的书, 都是70年代出版的. 插图里看到的迪拜,有沙漠里骆驼,身着长袍,黑沙蒙面的妇女和海边的棕榈树. 土墙围成的房子, 有些似曾相识, 好象是火车经过西北时看见过的某个村子.
星期二做出去的决定,星期五丈夫就登上了去迪拜的飞机. 为什么要去,没有一个很说得清的理由. 丈夫的姐姐在台湾和大陆做外教,游遍亚洲山山水水, 所以竭力鼓励从没有出过北美的他去看世界. 我去问导师的意见时, 身为虔诚基督徒的他坚信神有特殊的美意送我们去沙漠; 去问弟弟,看过三毛每一本书的他无法对阿拉伯沙漠说不. 我也不能拒绝沙漠的诱惑. 一夜之间, 好象出轨的行星, 在加拿大继续生物力学研究,做房主的计划,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二月的多伦多仍有白雪覆盖, 而阿拉伯半岛正是气候最宜人的季节. 到迪拜的飞机在凌晨时分到达. 一觉醒来, 发现原来置身于一个绿树成荫, 鲜花盛开的现代海滨都市. 犹如中东的一处海市蜃楼,迪拜现代化的程度及对外国人生活方式和宗教信仰的宽容, 大大超前于邻国伊朗和沙特. 迪拜的工作和社交场所,随处可见黑纱长袍及地,只露眼睛的阿拉伯女子,光艳照人,华服裹身的印度妇女与袒胸露背的外国人.
迪拜的80万人口中只有约18%是阿联酋公民,其余的是到迪拜工作的外国人, 其中80%是从印度和巴基斯坦去的. 迪拜是一个公开的以种族和国籍来衡量人的价值的社会, 这对于已接受了北美人人平等观念的我, 开始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 朋友曾戏称迪拜是一个”现代的奴隶社会”,与旧时的区别在于现代的奴隶们是自愿来的.
凭石油富裕起来的迪拜,很多当地人在30年的时间里经历了从在沙漠里放骆驼到开宝马车的巨大变化. 有远见的国王相信原本没有文化根基的国民有可能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在信息管理及科学上赶上世界水平, 所以大力兴办IT学科, 并建立了专门从事电子商业活动的经济特区 ”Internet City”以吸引外资. 我任教的“Dubai Polytechnic” (迪拜理工,后该名为 “Dubai University Colleges), 就是在国王亲自提议下建立的一所完全西化的私立大学.
刚刚建立的迪拜理工全套照搬英国的学位制度. 任教的同事们绝大部分从英国或北美来. 我所在的IT学院设有硕士学位, 本科学位和英国高等专科学位. 由于是私立学校, 又有成人教育, 学生的年龄和背景相差悬殊. 第一届研究生班的20个学生, 有政府官员,国立大学的老师,公司的管理和技术人员,甚至还有一个蒙着黑纱的女军官. 许多本科生是第一次坐在有异性的课堂里上课.
迪拜是个真正的国际村.与被称为“文化熔炉”的美国不同,每个人到了迪拜后,似乎对自己的出身文化更有意识. 各国各民族的人把各自的衣着,饮食,语言,宗教甚至于宿怨,都带到迪拜. 走在街上,或与人交往, 常被问到”你从哪里来”.不得到”我是中国人”的回答,不能算是可以接受的答案. “中国人”常引来一阵”我喜欢中国”的赞叹. 我不只一次地遇到读过毛著的阿拉伯和伊朗朋友.相似的社会意识和家庭观念,加上中国飞速的经济发展和不称霸的国际原则,使得在迪拜教书的我享有了很多尊重和友谊. 爱逛海边鱼市的爸爸时常因为”中国人”的缘故而得到优惠.
迪拜的生活忙碌而多彩. 因为大家都是外籍人,都在世界各地旅行过很多地方, 好象也有时间交朋友, 所以经常在一起玩. 最爱开车去沙漠或海边露宿. 沙漠的寂静让人懂得什么是永恒, 海边的旭日昭示什么是辉煌的美丽. 4年时间转眼而过. 2001年儿子出生,觉得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不知在哪里读到过, 说一个人的本质, 是由他生命的前20年决定的. 我的前20多年有幸在中国度过,此生无论身在何处, 都是中国人. 我希望儿子在加拿大渡过他的前20年.
2002年回到多伦多后, 就职于AGFA HEALTHCARE 作研究. 现在时常奔波于家与150公里以外的公司之间, 在北美和欧洲之间穿行. 走在完全不一样的街上,说着不一样的语言,想起清华那个初冬的早晨, 迪拜明月夜里和着海涛的歌声,每每有晃若隔世之感. 回首来路,今生走过的每一个角落, 早已是天定. 那些爱过的,痛过的,说过的,唱过的,沉默过的,哭过的,都是此生灿烂的经历,都是神的美意.
1982级固2班陈红校友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