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落后海
王洁萍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元稹《行宫》
从后海回来,冷不丁就想起这段凄凄的句子。昔时皇家的池子,今天以酒吧、小吃或者还有胡同闻名的地方——直到走出荷花市场还有人紧跟着问:小姐,坐车么,八公里。方才明白,自己确实已经从后海回来了。
没弄清楚后海、前海、什刹海,这些纸上的词汇到底具体指的什么地界,也没发现传说中门票60的郭沫若故居纪念馆在哪个位置……或许因为是个周一下午,或许因为是个日偏食爽约的阴天,或许因为欣欣然走进某家香烟缭绕的藏饰店却没有赢得那位藏袍店员姐姐的搭理……冷落了我的那个叫做后海的地方,居然只给我留下四十几张照片么?
这里是外国人乘红包三轮经过的胡同区,而她是中国人的家。地球另一个角落的孩子们会顶着一顶顶红五星帽从烟袋斜街鱼贯而出,而这个角落的栖息者大概只会在一片“four dollars”的叫喊声中笑笑。外国人千里迢迢来看一回中国特色,中国人眼中的特色、民俗却只剩下概念——甚至连这个概念也在一片喧哗中被敲敲打打或者毁尸灭迹。
这里的酒吧往往有漂亮的橱窗,星巴克的味道果然总是在极富标志性的地段出现。一池子的中国水被异域的香气所缭绕,居然也有一份逍遥的美感。兀自猜想着谁和谁会何时在这里的某家店谈情叙旧,估计也只能是一些身兼愤青与“小白领”二职的有闲阶级们。欧洲的有闲阶级,孕育了今天强势意义上的世界哲学还有科学——或者说二者本来就是一体的。中国的有闲阶级,又在做什么呢?自信于终南捷径还是看似自由的知北之游?
泰勒斯说,大地浮在水上。西壬女妖说,有水之前,先有咖啡。我们有了咖啡,有了水,缺的又是什么?
我缺了一点点闲,我们总是忙着赶超世界。自我们开始,就已经落后于人了。从此匆匆便是我们全部的信仰。
我们向往左岸的风华,然而我们的大学、图书馆、研究院、博物馆却仿佛与后海无缘。后海的酒吧很漂亮,然而仅此而已。左岸的拉丁区1789年大革命以前就是伏尔泰、卢梭、雨果这样的人的聚会之所,之后历史中到场的人更是群星璀璨。然而我们等不得。比如家乡小城已经普及有线电视数字接顶盒了,然而收到的信号还是从模拟信号转化过来的“数字信号”。我们的软件成长不快,硬件却早已是最新版本了。后海旁边的酒吧也是尴尬的文化接顶盒。
冷落的后海透过奇异的落地玻璃橱窗在等待,等待几个可以让她心动的人——然而现在她只等到了一队队从地球另一边来的游者,金发碧眼完全看不懂她那一池子银灰色的惆怅。
冷落的后海透过身后百年古屋的窗棂在等待,等待几个可以让她可以看到未来的人——然而现在她只等来了一道道电锯造成的闪电,分分明打破了自己几个世纪的时光定格还得一脸幸福地听那一个个小儿宣布老妇的新生。
她忘了为什么要落寞地独自等在这里,然而非继续不可,她得等一个不那么荒凉的年华。
(原载 《文苑》第4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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