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喆,2001年就读清华大学物理系基科班,2005年、2008年、2019年分别获得清华大学理学学士学位、经济学硕士学位和经济学博士学位,2016—2017年访问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曾任职于中国国际金融有限公司,现任职于中国人民银行,三次获得中国人民银行年度重点研究课题一等奖、青年课题一等奖。
七月十三日,毕业典礼后整一周。六点钟习惯性醒来,吃了早饭,把桌子收拾干净。泡了一杯咖啡,坐到电脑前。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屋里。放几首喜欢的音乐,开始敲下这些文字。这种感觉就像,又回到了人间。
我在清华大学求学十二年,获得理学学士、经济学硕士、经济学博士三个学位,分别在物理系、经济管理学院、五道口金融学院三个特色鲜明的院系就读,学生生涯终要划上句点。要用一句话概括十二年的清华教育教会了我什么,我想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这八个字。西山苍苍,东海茫茫,吾校庄严,巍然中央。每次唱老校歌,都不觉泪目。十二年了,清华我爱你。
二〇〇一年刚到清华,惊讶于清华之大。夏日的清华园,六教东侧的林荫路一眼望不到头。十八年里,无数次在清华园里走过,校园里所有小路似都可如数家珍。主楼和大礼堂前,我曾数十次亲手升起国旗。每周都会有新生来看升旗,仪仗队里喊号子的就是我。周日仪仗队会在主楼前广场训练,军姿、队列、正步。我父母很喜欢我在仪仗队矫正了站姿。队员们至今保持着密切联系,对祖国的热爱、对国旗的责任让我们走到了一起。博士毕业期间在校园偶遇三位队友。
经管学院的伟伦楼布满了教师的办公室,每间办公室都堆满了书,仅能容一人落座。“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用来形容经管学院恰如其分。这里的教授学问低调而华丽,老师们并不热衷于上媒体、搏热点,却多甘坐冷板凳,数十年如一日,帮助学生,只愿为国家培养经济管理的栋梁之才。即使在我从经管毕业后,恩师仍多次给我指点和支援,成为我的智慧源泉。有位老师刚出差返京,就赶来参加论文答辩,一到现场就说:“因你是经管学院的学生,我才一定赶来参加”。一听此言,心中暖意涌动。经管学院学科门类涵盖了经济管理方面的各个专业。作为金融系的学生,我上了三门会计课,还上了市场营销,经济系的课自然也听了不少。在教学中运用一定量的原版教材,既让学生直接接触到最新的理念和工具,又为进一步自学打下良好基础。学院很注重理论联系实践,在实践中培养学生对中国经济改革与发展的第一手感觉。由学院老师带队,奔赴全国调研,是全院学生的必修课。伟伦楼里经常会举办知名企业的校园宣讲会,不善与陌生人交流的我在这些宣讲里匆匆而过。二〇〇七年在伟伦楼四楼一间会议室参加群面。
主干道的横幅去了又来,在学校时几乎每天至少走两次。二〇〇二到〇三年校棒球队训练会绕着学校跑圈,主干道是必经之路。多年过去,“清华、清华、加油、加油”的号子声仍不绝于耳。
万人(现名“观畴园”)、紫荆、十四(现名“丁香园”)、十(现名“听涛园”)大约是最多就餐的几个食堂。食堂是校园里永远的议事热点,我却不大记得住,能吃即可。由于学校大规模兴建并调整宿舍,一字班(二〇〇一级)可能是换宿舍换的最多的一届。紫荆公寓是新宿舍区。夜晚路灯下,伴着花草的青香轧马路,大约是一个浪漫所在。学生组织议事时,或在几个宿舍楼来回穿梭,或找间宿舍一落座就汇报工作,颇有些回忆。十四号楼是经管研究生的宿舍,二〇〇八年收拾行囊,乘出租车和爸妈一起从这里出发搬离清华园,仿佛仍是昨天。
老馆是自习者的天堂,座位充足、有空调、开门早、关门晚,近九十年的外墙上布满了爬山虎,这也是读博期间去的最多的自习室。新馆、文科馆、李文正馆这几个图书馆都偶有去过。文科馆去的多一些,我习惯固定在三层的一个座位上自习,中午去旁边的清芬园(原七食堂所在位置)吃碗面。二〇一六年校庆带大女儿到文科馆一楼看书。在这里还偶遇人民银行六十周年的纪念书籍。有了文科馆,清华在经管社科方面的藏书的确是大为丰富了,仍往往是早年的版本。经济学藏书在三楼和地下大库都有。一字班毕业十周年向学校集体捐赠了李文正馆的书桌,每张书桌都镌刻着捐赠班级的名称。在一字班学生会主席的带领下,有幸作为组织者做了一点工作。
大名鼎鼎的科学馆(SCIENCE BVILDING),对我们最主要的意义是普通物理实验室。若实验室主任抓住学生数据造假,便用流传于世的名言教训他,“你这样的数据根据我的测算只有几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会出现”。经过这般严格的实验训练,“不能造假”这四个字写进了物理系每一位同学的基因。
理学院东边是物理系,西边是数学系。物理系三楼报告厅和数学系南边的郑裕彤讲堂条件甚好,常举办学术和学生活动。物理系的一间办公室里,经两位主管教授面试,我被录取至基础科学班。老师们宽容真诚的笑容,大概是我对物理系的第一印象。大四到研一每个星期二的中午,我们几位辅导员都会到物理系一间被各式实验设备包围的办公室里,开学生组会。物理系学生工作组,是到目前为止我在清华担任的最接近教师角色的一个职务。在我要离开学生工作岗位时,物理系团委的同学们在三楼报告厅送给我一份特殊的礼物,珍藏至今。作为十二年的学生,清华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对学生无处不在的爱和关怀,这种爱体现在学校的每一方面。我很幸运也曾以学生的身份参与到这爱学生的过程中。大一在数学系一位教授的办公室,他鼓励我坚持努力学习,攻坚克难。理学院广场是我眼里清华最美的设计,台阶、草坪、讲台、周围低调的红色建筑,清晨阳光里,或是雨后彩虹时,美得醉人。物理系毕业典礼、历次合影、学生活动会在这里。这里给我的第一印象大概是大一班级一成立,就在广场边选班委,初识一位甜美伶俐的山西老乡。
大礼堂和综合体育馆是办学生节和其他大型文艺活动的指定场所。头几年,我还对参加这些文艺活动兴趣盎然,票很难排到,只能作罢。到后来有了嘉宾票才能看一些演出。蒙民伟楼是艺术团的大本营,至少三次参加艺术团代表队的面试,却与艺术团无缘。二〇〇四年,在蒙民伟楼领到了校团委颁发的“社会实践标兵分团委”奖状。
第一至第六教学楼,简称一教至六教。六教未建好前,三教和文北楼会上很多数学课、物理课,考试周一大早三教门前等待开门自习的队伍有几十米。每门课我都喜欢坐前两排,很多时候前两排就我一个人。在四教上了北京大学数学学院一位教授教的《流形上的微积分》,一学期不知其所以然,最后一节课最后一句话,老师说,“这样就在一个拓扑空间上构造出一个笛卡尔坐标系”,他边说边用粉笔在黑板上很得意地画了一个小句号。那一刻我全都懂了,第一次亲身体会到打通任督二脉是什么感觉。六教建好后,大部分课程搬到了六教,期末考试座位也缓解了许多。五道口的博士生入学笔试在六教,考生坐满了A区的两个大教室。二〇〇七年的一个冬夜,在三教自习的我收到了中金公司录用通知,我至今仍和给我发邮件的同事保持联系。
东大操场、西大操场、紫荆操场、北操,这几个操场常去跑步和运动。参加过篮球、排球、棒球比赛,上过排球、羽毛球、手球、游泳、棒球课。西操观战物理系足球队夺冠之战,仪仗队训练场奔过来着戎装举着系旗绕场跑了一圈。棒球队每周四、周六两次训练,教练让我们多吃土豆炖牛肉多长肉,底盘稳了才能打好球。“无体育不清华”是近年来才流行的口号。十年前我们只知道“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这足够让每一个清华人热血沸腾。任何仪式上年纪大一点的校友讲话,如果能来一句,“我已实现了蒋南翔校长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的要求”,全场必爆发出热烈掌声。北京马拉松刚刚兴起,大一跑了五公里,大二跑了十公里,大三跑了二十公里,大四报名全程,那天睡过了。跑步很简单,只需要坚持,不像打球复杂。硕士毕业至今保持着每年至少跑三百公里的习惯。
几个校门里走的多的是东门、南门和紫荆公寓的东北门。西门的印象深一些,第一辆自行车是在西门外的一个修车铺买的。军训拉练的起点是西门,星夜,一字班三千同学一起奔跑二十公里。
建筑馆报告厅能容纳几百人,一般是上全校性选修大课的地方。二〇一四年博士开学前的暑期团校结业联欢会上,所在班级有个朗诵节目,我的台词是,“我到十五号楼下面的修车铺,想买辆自行车。我跟师傅说:‘我在这儿待了七年,硕士毕业、工作六年后又考博回来’(观众欢呼鼓掌)。师傅问我:‘为什么要费劲考回来?也不一定能毕业’(观众爆笑)”。
金融学院在早些时候是人民银行入职的面试地点。那时的五道口,外立面是大理石,门内方正的设计和机关单位一样。导师为培养博士生倾注心血,严格要求、时时督促,教导我踏实做事、一丝不苟、做好研究,既教学问,又教做人,坚持原则、一身正气,对人春风化雨。恩师指导,五年磨一剑。家人的支持让读书成为可能,二〇一五年抱着刚半岁的大女儿一起看泛函分析。承蒙老师和同学帮忙,博士期间七门课程排名第一,三门排名第二,经济金融专业课平均成绩九十五点四。二〇一六年一月,期末成绩出来后,同学邀我答一个知乎,“在清华大学当学霸是种怎样的体验?”。这几年的学习强度,无疑是残忍的。三十多岁,要么自己对自己狠,要么别人对自己狠,选择并不多。五楼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博士学位论文写作期间,在这里向六位老师一对一报告论文,老师们或推掉聚餐、推后约定的面谈听我讲,或给予别具一格、水平甚高的修改建议,或热情鼓励、要求快投快发快毕业,或表示要引用论文,对此不甚感激。
博士学位论文致谢中专门为金博一四班同学写了一段。后不经意看到这是全班同学在论文中不约而同的举动。同学常和我讨论作业,有一次写了十八页,第三页被发现一个计算错误。毕业聚餐时,多位同学敬酒感谢我的作业。紧张学习生活中,三十五位同学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也见识了彼此有趣的灵魂。班里年龄最长的同学,无疑是带头人和灵魂人物,全班第四位答辩,在职博士中第一位答辩,治学、为人、写作、拍照都极认真,生活、锻炼习惯亦领风气之先,每读其文、每次聊天都颇受教益,实为一四级博士同学楷模。有一位和我同岁的同学,看书很多,学术研究极专注,对写作业不太上心,对宏观、计量比较懂,论文期间和他讨论了几十个回合。第二学期期中考试前一天听讲座,收到同学的核桃奶,考试前的焦虑心情顿觉平静了一些。另一位同窗在我动笔写此文时,出了三个题目《勇往直前不负此生》、《怎样做研究》、《生命不息 奔跑不止》,不知这篇文章有没有做好他的命题作文。
临毕业前,曾想在周末找一天回学校,再体验完整的一天学生生活,在图书馆、六教上自习,到万人吃饭,去和相熟的老师聊天,在操场跑步,竟找不到时间。六月二十九日,国家博物馆看展览,看到邓稼先一九四九年在美国留学的照片。照片中西装革履的邓稼先一九五〇年博士一毕业就投身国家建设。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这张照片催人沉思。七月一日,清华新闻网登载了一条新闻,《校领导“七一”之际看望慰问老党员、老同志》,照片中的老教授们家中朴实无华,很多在用八十年代的简易沙发,简朴的屋子难掩他们精神上的富足、人生的达观和追求,其精神境界值得学习。
七月六日的毕业典礼后,在校园里拍照用了六七个小时。留恋徜徉许久,向清华学生生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