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据深圳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2022年1月4日消息,深圳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退休教授梁鸿文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2022年1月3日晚10时在深圳去世,享年88岁。
梁鸿文先生,1934年出生,广东南海人,中共党员,深圳大学建筑系教授、深圳清华苑建筑设计有限公司顾问总建筑师、全国一级注册建筑师,曾获国务院特殊津贴。1959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系。1959年至1987年在清华大学建筑系任教并在清华大学建筑设计院从事建筑设计。1983至1984年,参加深圳大学校园规划及建筑设计工作,设计作品曾获中国建筑学会创作奖、中国环境艺术设计优秀奖、教育部优秀教育建筑一等奖、建设部二等奖、广东省二等奖、深圳市勘测设计一等奖等,在建筑绘画方面也有很丰硕的成果!1984年至1985年,在美国密西根大学建筑及城市规划学院访问讲学,并在该校艺术学院任教。回国后,在深圳大学建筑系任教并在建筑设计研究院从事建筑设计工作,是深大建筑学科奠基人之一,期间多次荣获深圳大学优秀教师奖,为深大建筑学科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从深圳大学退休后,任深圳清华苑建筑与规划设计研究有限公司常务副院长兼总建筑师。被评为清华大学百年校庆“十大感动深圳的清华人”称号和深圳市勘察设计行业优秀总建筑师及从业35年以上卓越贡献专家。
清华校友网转载公号“弘石艺典”曾发布的梁鸿文先生文章《画与我》,以表达对梁先生的怀念。
梁鸿文教授
“建筑师梁鸿文教授除致力于建筑设计外,精美术、擅绘事,在清华建筑系毕业后, 即在中央美院西画系进修,打下扎实的美术基础,曾游学欧美,眼界更为开阔,业益精进,其画能兼建筑家与艺术家之所长,发挥绘画艺术,表现建筑形象美,尤擅水彩与钢笔建筑速写,严谨而又豪放,有意匠而无匠气,此更难能可贵。水彩这一画种虽有老一辈之开拓,但耕耘者并不盛,其实自有其独特之天地,鸿文近将其画汇成集,亦一胜事,余心喜之,顺将近日所感书之于此。”(摘录自:吴良镛先生为《梁鸿文画集》所作序文)
《花》,29cmX23cm
作为一名建筑师,我的画,记下对绘画的兴趣、对自然的热爱、对专业和艺术关系的理解;这一切皆与我在清华大学建筑系读书及毕业后在美术教研室工作的经历分不开,正是这段特殊的经历使我的人生变得充实、平静、自然……
《水溪旁的农舍》,30cmX41cm
1953 年,我怀着好奇入读清华大学建筑系。在创办者梁思成教授等老师们的带领下,建筑系一向重视学生的艺术教养,系馆“清华学堂”的环境布置就像一个艺术展廊,宽阔的单侧走廊窗间摆设着西洋古典的石膏像和柱式,另一侧墙上展示着教师的精美绘画、设计作品与学生的优秀作业,走廊两端是史料、实物收藏丰厚的资料室,还有藏书量大而类广的图书馆……
大学一、二年级时,每周有4-6个学时的素描、水彩绘画基础训练。当时美术教研室教师的阵容,堪谓可创办一个美术学院,学生的学习兴趣自然得益于高水平的教师。但后来,频繁的政治运动打破了教学与教师队伍的平静,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因为工作需要,也出于系领导对全面锻炼和培养年轻教师的考虑,我毕业后不久就被调派到美术教研室工作,任务除了教学,还兼任教研室秘书,协助室主任程国英老师开展“无产阶级教育革命”和处理“反右”运动后的遗留问题。面对新工作,我既为难,又因为丢失专业而十分无奈。在那个年代,“服从需要”是第一原则,“听话出活”是清华学子的操守。
《建筑与树》,53cmX38cm
教研室中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后分配到清华大学教学的年轻教师都曾经是美院的高材生,特别是曾善庆老师,听说是徐悲鸿教授两大高足之一。他们的艺术创作大多以人物为主题,分配到建筑系教学就好比用牛刀杀鸡。虽然在那个强调“服从需要”高于一切的年代,不安心于不能发挥自己特长的教学工作也是很自然的事。同时,我理解“教学研究室”之所谓“研究”,不应只是对教与学方法上的研究,也应该是对所从事的学科的研究,也就包括了教师们进行艺术创作的内容,如果教师对艺术创作没兴趣,才是教学研究的一个重大损失。因此争取在教学工作之余,每年安排一定时间让这些教师能到工农大众中体验生活,继续艺术创作,于发挥个人特长、繁荣文化艺术都有好处。经过努力,这个想法得到了系领导和当时主管意识形态工作的艾知生党委副书记的理解和支持。那一年曾善庆老师到山东渔港体验生活,带回来一批渔民肖像和渔家劳动情境的画作在系里举办了展览,令全系师生耳目一新。
《红屋顶》,24cmX32cm
教研室成员都是教过我的老师,这种关系并未因我的工作而变化,我能比较快地适应教学工作是老师们热心帮助的结果,特别是任教研室主任的程国英老师,他总是平易近人地和我商量工作,帮助、鼓励我参与教学,还安排我到美院进修。因为建筑系的美术学时不长,故教学中非常重视课堂示范的作用,教师上课前都要画好示范画,并在课堂上表演作画过程,一开始就要独立上阵,每堂课对我都是压力巨大的挑战。和老师们一起备课,就是迎接困难的准备。记得在“三年困难时期”的冬天,为了取暖,我们常把石膏像或静物搬到华宜玉先生家去画示范画,华先生不仅给予指导,还用她家院子里的榆树叶做好烙饼给作画的人充饥。最年长的康寿山老师是国画大师吴昌硕的弟子,她脸上永远带着慈爱的笑容, 也和我一样坐在小板凳上画画备课。另一位也毕业于中央美院的于学信老师是个大大咧咧的积极分子,请他看画改画或帮助做什么事都总是有求必应。还有一位让我来接替她工作的付尚媛老师是个执着于“原则”的人,有时观点未必一致,但她心地善良而真诚,因有她的帮助我才有接手工作的信心。宋泊、郭德庵两位雕塑家虽然政治上受到挫折,但仍主动发挥特长,为教研室翻制各种石膏教具,还复制造型优美的文物器皿和菩萨、佛像,使大家无论在办公室或家里都不乏供鉴赏和画习作的艺术品。常随教师们观摩艺术展览,认真阅读画册书籍,使我增长了不少关于艺术与审美的知识。每隔一年都有一定时间轮流到山村古镇等景观丰富的地方写生作画,曾分别和曾善庆、郭德庵、王乃壮等老师同组,回忆中有很多艰苦、惊险又十分愉快的故事,写生过程中观摩到不同的画风和技法,每次出行都有很大收获……就这样,我逐渐适应了美术教学工作,融入到艺术家的团队中,至今难忘这个可爱的集体。
《野渡无人》,46cmX38cm
1964年,我国与苏联决裂,要全面贯彻毛主席“山、散、隐”的备战指示,清华大学的高、精、尖专业要搬迁,我又被抽调到四川绵阳参与分校的规划建设并同时指导毕业设计,因而离开了美术教研室……
1979 年后,我第二次被调入美术教研室,并担任室主任工作,此时大量教学资料、教具和范画流失,一切要从头开始。教师们除了日常教学工作,又恢复了外出写生的安排,还开出了中国及西洋美术史的新课,在艺术创作上则各自寻找出路。曾善庆选择了出国。王乃壮不再画人物而专攻花鸟,不断探索创造现代画法和书法,用他幽默的话说这是总结了“安全行车”的经验,他后来成为中国当代十位绘画艺术大师之一。郭德庵研发水彩画的各种新奇技法,在国外倍受欢迎,每年有从海外来清华大学购买画家作品的活动,郭老师的“另类画”最为畅销,他毕业于雕塑系,多年从事美术教学,却一直保持着农村带来的艰苦朴素、热爱劳动的优良作风。华宜玉先生则坚守中国古建筑的表现,也钻研建筑透视渲染的技法,对建筑系有很大影响和贡献,那时每当建筑系接到大型公共建筑的设计项目,我常随华先生一起负责画渲染图,在建筑的表现技法上得到长足进步。1980 年代初,在吴良镛系主任的建议下,教研室全体人员到敦煌石窟参观临摹,第一次近距离欣赏璀璨的古代宗教艺术,其阔大静穆的美穿越时空,感动并净化了我们的灵魂,从此,佛像画也成了几位老师包括我的业余爱好。为了物色补充教学骨干,大家有了既要考查绘画与教学业务能力、又要考査运动中人格道德表现的共识,直到1984 年,刘凤兰老师到来接替了我的工作,我再次离开了美术教研室。
《三魔女》,41cmX47cm
后来,我到美国密歇根大学(University of Michigan)城市规划及建筑学院访问学习,因为有美术教学这段经历而受聘于该校艺术学院主持水彩研修班(Water Color Workshop)的教学,期末学生都要给授课教师写评语,院长告诉我:“同学们评语上写道‘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好教师’。”这其实是对教过我的老师们的赞许,因为我照搬了他们的教学方法,并应学生要求增加课中评图讨论,这是课堂上最活跃的时刻,美国学生在课堂上快乐学习、无拘束地提问及表达意见、视教师为朋友的表现,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和鼓励,甚至推动了我回国后的建筑设计教学。当我应邀到其他大学、学院或社团作交流讲座时往往配合着画展,画面背后的故事能帮助听众更生动地了解中国的建筑文化和风土人情,很受外国朋友欢迎。总之,绘画成了我在异地生活、人际交流的敲门砖,也从中体会到人们在热爱自然、追求真、善、美和道德观念上的世界共同语言。
《校园之秋》,43cmX33cm
此外,绘画对我还有多方面的帮助,比如在英语学习上,解放后对外语课程的“改革”使我们早就把本来根底很浅的英语忘得精光。“文化大革命”后,大学要选拔教师出国进修,我突然接到测验英语的通知,吓得魂飞魄散,连猜带蒙只得了 39 分,这促使我下定决心重新学习。先是由著名的卢谦教授为我们一批中年教师“扫盲”,接着系里一些教师又自动组织了英语业余学习小组,我在组中是“拖后腿”的一个,只好想方设法穷追猛赶,以“情景画面”记忆用语,对“景”学习,结业时还编了一段情景对话,和吕俊华老师一起表演而通过了考核。不久学校开放对外交流,很多英语系国家的学生利用假期来到清华建筑系学习,“中国美术”是个热门,这时我居然也能充数上了讲台。多年后拜读和翻译香港及内地英语教学顾问李思芗博士的著作《英语秘籍》,其中特别提到“情景教学”的有效性,使我恍然大悟。所谓“情景”就是眼前或心中的“画面”,也就是通过可见、可想的形象能促进理解和表达能力。
《码头》,53cmX38cm
在农场劳动期间,我还发现绘画能提高操作技能。我被编在土建系“八连”的瓦工班,由于绘画训练提高了眼和手的准确性,因而在砌筑砖墙时得到料底、放线和把角、甚至砌筑十多米高的烟囱的机会,后来还受命负责一栋完全由“老九”动手建造的两层“农场总部”办公楼的施工指挥的重任。我发现施工和设计同样都是非常有趣而富有创造性的工作,在其后做建筑设计时总会同时考虑施工和构造问题。在实践中体会到,理工科的人员如果能受一定的美术训练,除可补充情商外,对其“动手能力”也一定会有很大帮助。我在自用工具的木把上都刻上从博物馆抄下来的原始图案纹样,似乎它们能提升施工操作效率,并使单调的体力劳动增添生趣。
《树上的紫色》,38cmX56cm
回顾往昔,无论挫折或顺利,都是人生的游历过程,没有失败或成就可言,但毋忘“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母校校训和“勤奋努力、行胜于言”的校风,力求做好每件要做的事的态度,会帮助我们不断克服困难、得到进步。曾读过清代名家一副对联:“无富色,无贵色,无学问色,方为士品;有书声,有机声,有孩儿声,才是人家”(意思是:无财富相,无权贵样,也无学问表现,却显高尚品格;有读书声,有纺织响,还有孩子欢笑,才算正常人家)。这就是我所追求的平实、自然的人生写照。
《春暖》,29cmX30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