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旭东,1968年2月生。1986.9-1996.7就读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获学士、硕士与博士学位。1996.8-2008.5任职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历任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与研究员。2008.5转任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现为历史系教授、系主任。
三四月间,莘莘学子复试求职正当时。如何看待学术研究?为何要从事学术研究?大千世界,千行百业,出路繁多,进机关下商海,挺进基层还是漂泊北上广,抑或继续求学,何处安身立命?
我认为,学术研究,首先是种职业,可以养家糊口,但又有些特殊性。极而言之,学术研究是人类认识自然、社会、人生与自身的自觉探索,在古代,属于少数有闲精英人士的专利,近代以来,随着社会分工的发展和大学的制度化,分化为一种独立的职业。二战以后,大学教育日益大众化,到了21世纪,中国亦步入这一阶段。学术研究已从神坛跌落,不过,因其终极关怀犹抱有真、善、美之价值追求,仍与一般职业有所差别。自19世纪末研究生教育出现,研究生特别是博士生,已成长为培养后备学术从业者的主渠道。一个人选择攻读博士学位,通常便意味着他将来要选择以学术为职业。
过去常常会说从事学术研究寂寞艰苦,又有所谓“板凳要坐十年冷”的说法。今天来看,互联网的出现、微信的发达,“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方寸之间便可集合同道互通音信,反而更需要一份坚守才能保持清净与沉潜。随着国家经济实力的增长,学术投入的增加,研究的物质条件大为改观,博士生的待遇,亦明显提高,“艰苦”二字已非学术研究的同义语。
相形之下,“冷板凳”却仍是每位立志读博治学者无法回避的考验。实验室中千百次枯燥的重复动作,图书馆中连年累月的潜心阅读与苦思冥想,无数次的失败与摸索,无路可走的痛苦与煎熬,这些都是必经的磨炼。一百多年前,大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引三句宋词,描述“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三段话语,核心便是探索的艰难与折磨。无论文理工医,莫不如此。
眼下,各个领域加速发展,积累的成果日益丰富,从入门到出师,除了各领域基本技能与知识,还有更多的知识、工具与能力需要掌握,耗费的时间相应在延长。举例来说,我自己从事的中国古代史,地下资料层出不穷,过去冷僻的简牍、石刻与文书知识与研究方法,一跃成为研究诸多领域必备的基础。历史人类学的兴起,亦将书本之外的田野调查方法引入明清近现代研究的工具库。外语的要求,同样也在提高,掌握第二外语不仅对于世界史,即便是中国史,也提升为基本要求。加上寻找课题的难度增加,从消化前人成果,到推陈出新,耗时更多。四年、五年甚至六年才能博士毕业,已趋常态。多年努力,无果而退,亦不鲜见。其他学科,恐亦类似。
立志向学者,须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要想获得成功,毅力与恒心是首要的,当抱有力争一流的决心,同时,学会学习,掌握方法,勤于思考更不可或缺。我接触同学多年,总担忧的是同学们思考上用心不够,常为各种貌似“定论”的权威说法所束缚,难以借助事实来挑战既有结论、提出新问题、开辟新领域。研究欲更上一层楼,首先须能发现新问题,新线索,并能加以解决。发现源于观察与思考。没有敏锐的观察和深入的思考,无法从表象中捕捉到问题。理工科的对象不同,道理当无本质区别。
选择学术道路,实际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稻粱谋之外,更是一种生活状态。是在与全球同行的竞争中求生,压力无时不在,需要持续思考与投入,几十年中不断生产高质量的成果,取得成绩的同时,可能意味着放弃许多生活乐趣与享受,得失相伴而生,对此应该做到心中有数。这种状态内化为自己的生存方式和内在追求,甘之如饴,才会从外在压力与束缚中解放出来,感受到幸福与成就。为此,参照学术史、参照旁人,不断反省自己必不可少,如前辈所言,不断磨砺中,使研究“似高手下棋无废子”才可能超越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