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28日上午,清华大学化学工程系2024届毕业典礼在英士楼前广场举行。化工系2010级校友、中国石化工程建设有限公司炼化工艺领域技术副总监蔡达理作为校友代表为毕业生赠言。蔡达理,化工系2010级本科、2014级博士校友。在校期间曾任化工系政治辅导员,系党委学生工作组组长。曾三次获得国家奖学金,曾获清华大学优秀毕业生、北京市优秀毕业生、清华大学优秀博士论文、清华大学林枫辅导员奖等荣誉。2019年起就职于中国石化工程建设有限公司,从事炼化工艺设计和技术开发工作。现任公司炼化工艺领域技术副总监。曾获中国石化十大杰出青年、中国石化优秀青年科技创新人才称号,入选中国科协青年人才托举工程。
蔡达理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上午好!
我是蔡达理,2019年毕业后加入中国石化工程建设有限公司,目前主要从事化工工程设计和工艺技术开发工作。非常感谢系里的邀请,能够在本科毕业十周年之际回母校与学弟学妹们交流,我感到非常荣幸。在此我想首先恭喜大家披荆斩棘、顺利毕业,开启新的人生旅程。
实不相瞒,站在这里,我是非常忐忑的。系里联系我后,我便回忆起了自己十年前的本科毕业典礼和五年前的研究生毕业典礼,还查阅了往年的毕业典礼新闻稿找找灵感,发现来毕业典礼致辞的都是各个领域的资深专家和前辈。刚刚工作5年的我,满脑子都是“我也配么”。不敢给各位学弟学妹什么宏观建议,只能结合我的个人经历分享一点这些年工作体会。希望能给大家提供一些帮助。
我想先简单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情况。我就职的公司简称SEI,前身成立于1953年,是新中国第一家化工设计院。目前SEI已经成为了以炼化工程设计为主体,能够承担工程技术研发、总承包项目等业务的炼化工程综合服务商。2019年,我刚刚加入SEI,满心欢喜希望能够尽快参与工程项目,但是部门将我们这一届的新员工都先分配到了安全专业工作一年,从事化工厂的安全设施设计。于是我们这帮新人就在茫然中开始了安全工程师的生涯。期间,我们设计气体检测报警器、布置洗眼器的位置,参与HAZOP分析,参加安全专篇报批和审查,积累了不少安全工程知识。在正式进入工艺专业参与工程设计后,我发现这些知识和技能对于工艺设计很有好处。工作两三年后再次作为工艺工程师,参与我设计的装置的HAZOP分析时,这些积累能够帮助我同时理解安全工程师和工艺工程师的想法,协助装置设计做到最优。
正是在安全专业工作的一年中,我认识到化工工程设计中跨学科知识积累的重要性。在学校读博时候,领域内的问题只有自己最清楚,钻研更为重要。而工作之后对于同一个问题,配管、设备、电气、仪表工程师都会给出不同的视角。而作为化工工艺工程师,只有全面了解各个领域知识才能作出正确判断。
2020年底,我结束了安全工程师的工作,正式进入工艺室重整芳烃团队开始参与工艺设计工作。同样是在2020年底,SEI作为专利商和总承包建设方建设的中化泉州260万吨/年逆流连续重整装置开车成功。这是当时采用国产化技术建设的最大连续重整装置。为了保障装置运行,在2021年初公司将我派到项目现场,配合装置调整运行参数。这时,另一个重整装置工程设计正在关键阶段,于是我开始了白天在泉州重整装置爬上爬下,晚上在驻地画图的日子。在现场工作的一个多月让我快速成长,以前对照图纸怎么也弄不懂的流程对照现场就豁然开朗,以前感觉莫名其妙的设计到了现场来看就觉得自然而然。
在这之后我又去过很多项目现场,每次去都有新的认识和想法。在一次现场检查中,我的师父、SEI重整芳烃领域首席专家姜晓花指着重整装置的框架问我,有没有可能提高逆压差催化剂输送中单位长度的锁压能力,从而降低框架的高度。从那之后这个问题一直在我的脑中萦绕。最后,在一年多以后另一趟前往现场的飞机上,我在疲惫和放松中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新型锁压系统的方案。下飞机后我就匆匆忙忙地把手画的草图发给组内专家和师父,大家讨论后认为这可能是一条路线,值得继续研究,最终在中石化科技部的支持下立项科技课题,目前正在开展冷模试验。
在另一次前往多晶硅生产现场的对接会后,我想到是否有可能利用移动床平台技术与硅烷法结合,开发一种全新的多晶硅生产工艺,应对现有技术的问题。这个想法也得到了SEI和集团公司的支持,正在开展研究。当然,还有更多的在现场产生的想法最终被证明不可行,但这些想法也增进了我对化工、对工程设计的理解,让我受益匪浅。化工工程师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创造更好的物质世界,现场不仅是工程师最好的老师,也同样是技术创新最好的源泉。
于现场我还想到了一次印象深刻的经历,就是陪同SEI资深副总工程师罗家弼出差的经历。2020年我陪同罗总去泉州芳烃联合装置现场。在装置现场,罗总执意要爬上几十米高的吸附塔框架,在业主的极力劝阻下才作罢。大家可以猜猜当时罗总多少岁了?当年罗总90岁。在中控室中,罗总仔细记录下现场操作员对装置设计的意见,针对复杂问题,他逐个给其他设计过的芳烃装置的车间主任打电话询问经验。罗总的一生中设计过被称为“五朵金花”的新中国最早的五项炼油技术之一的铂重整技术,设计过UOP和Axens的每一代连续重整和芳烃技术,还参与开发了国产化的逆流连续重整和三代芳烃技术。我问罗总为什么要来现场,罗总的回答很简单,他说我是装置的审核人,还是想来看看。在陪罗总站在中控室的那个下午,我作为一个懵懂的新人,第一次体会到工程师是一个一生的职业,而如果能成这样的工程师那该有多酷。
长期和宏观是化工的特点。时间上来看,一套装置的建设期短则两三年,长则五到八年,装置的生命周期则往往有三十年甚至五十、六十年,工程师的职业生涯也往往有五十甚至七十年。范围上来看,每一个化工装置的建成都需要凝聚数十个专业,数百个工程师,上万人的现场施工团队的心血。我在图纸上画下一根线,上面标注1300,在现场就会成为一根直径1.3米的管线,需要四五个工人用吊车和电动葫芦才能安装完成。海南对二甲苯装置建成后,一套装置生产的对二甲苯对应的聚酯纤维相当于海南全省耕地生产的棉花。化工的长期与宏观,对于身处其中的工程师而言,就变成了无与伦比的责任和成就感。
然我也知道,在座的很多同学可能毕业之后并不会从事本行工作。即使从事本行的同学,可能也会思考,在现在这个人工智能快速演化的时代,化工工程师还有怎样的作用?刚刚杨院士说得很好,我想引用一段话来解释我心目中化工工程师的意义和化工思维方式的影响。这段话来自一篇名叫《面对面的办公室》的文章,大约2012年图灵百年诞辰时出现在互联网上。文章从图灵和冯诺伊曼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面对面的办公室展开,介绍了两个天才的迥异人生。图灵的悲情一生令人唏嘘,而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这一段对冯诺依曼的描述:
“冯•诺伊曼教授……作为数学家,他认为只有当数学有应用价值时,数学才能最快速度发展。少时父亲逼迫之下学习的化学工程意外派上了用场,他很容易明白物理学家和化学家的讨论,再用数学的语言解释给数学家听。他最擅长把一项看似庞大无解的任务庖丁解牛,分拆成小零件委派他人,让底下每个人觉得自己拿到的那部分恰好是最擅长的本职。”
工程师,不是一个面对冰冷设备的职业,而是一个需要漫长积累,不断习得技艺和人性的职业。人工智能通过数据分析,可能会获得理论的knowledge,但工程师却能获得实践know-how,这并非人工智能可以轻易取代。
在分享的最后,我想我的这些经历可以总结为长期主义。长期主义是当下一个非常流行的概念。它也很适合形容化工技术开发和工程设计的过程。化工工程师应当天生是长期主义的,因为只有在这样的视角下,跨学科的知识洞察、现场经验的学习和工程师责任感的建立才有意义。小到一套装置、一项技术,大到人类社会的运转都是依赖长期主义的,需要有一批人接续奋斗。而在这条困难而长期、但有着别样风景的旅程中,跨学科的交叉视野、向现场学习的意识和“时时刻刻放心不下”的工程责任感将能让我们走得更稳,走得更久。
愿大家能够从多学科的交界处积累知识,洞察经验,从实践一线和现场汲取灵感,以主动上前一步的责任感对待生活,对待工作,对待爱人,对待同事。祝愿大家能够以化学工程的方法论指导自己,做一名长期主义者。
谢谢大家!